花海寂静，无人回答。
  方老眉头微皱，倒也不觉得失落，这是意料当中的状况，因为哪里有阴谋是在明面上发生的？他蹲下身子，将一只腰间的葫芦卸下来，取开盖子，抬起李尧儿的脑袋灌了一口葫芦中的浆液进去。
  “也不知道这药酒好使不好使，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方老叹了叹，转首看着天寒苦多，那是现在正发生的不知名危险的源头。
  周围的白色雾气依旧浓厚，不过方老在十万花海伺候了几十年，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径。这些白雾并不麻烦，麻烦的是产生的白雾的异变，以及那有着些许甜味的毒素。
  “不明白呀。”
  方老寻思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待在这里寻找答案。
  若是此时他只有一人倒罢了，最多只是一条老命搭上，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青山家未来的走雪公子中了毒，在地上昏睡着。这才是不能够出差错的事情。
  【那把剑、那个人，那是青山家的未来啊…】
  佝偻的身躯走过去，拾起地上昏睡的李尧儿，放在背上用两只手托住。方老最后又看了一眼朝夕相处无数日夜的天寒苦多，叹息一声过后向花海之外走去。
  大概一炷香以后，阵阵清风围绕着天寒苦多树旋转而生，将白雾撕成一缕缕的条状物。
  旋涡的中心，老树身上树皮的缝隙间，一缕缕火红色的光亮透出来，将那些红宝石一样的年轮照耀得熠熠生辉。老树的叶片在火红光亮中，急速化作焦黄色、然后化作飞灰；老树全身枝丫颤抖着，仿佛正在忍受被烈火灼烧的痛苦一般，用动作表达出心中无声的呐喊。
  在很远很远不知何方、又仿佛是正挨着天寒苦多树的地方，传出来一声轻灵的男子轻咦：“咦，没想到在母界居然还有神桥树，而且是一颗正在换桥的神桥树，阿生，你的躯壳有着落了。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
  再接着，一个黑色的门扉在老树旁边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黑衣裳的男子。
  他黑色的长发洋洋洒洒披散在背后，仿佛玄墨色的绸缎般柔滑美丽，长度已然及腰。面上带着一张褐色的面具，只有一双好像装住了夜幕星子的眼睛露出来，料想面具之下定然是张举世无双的美颜。
  这双眼睛，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倘若李尧儿还在此处，便是定然会记得，这双眼睛属于夜长发。
  “《抬始书》的孽生卷有记载：‘天有母工、地有神桥，啊阿神胎，天神地体。’阿生，神桥树褪下的躯壳是土地间最好的化神材料，你觉得如何？”夜长发开口问道。
  “嗯嗯…但是，这棵树好像有些疼？”一个清脆的童子声音响起。
  “神桥换桥，相对于斩断三生来世，再入轮回。这般夺天地造化的事情，即便是天生神物，也要经历莫大的考验。”
  “哦哦，我们要做什么？”
  “等，等到这一棵神桥树换桥以后，拾取它这一世褪下的灵躯便行了。”
  “是这颗天寒苦多树吗？上面好多红果子，阿生喜欢。”
  “是啊，也不知上一世经历了什么？神桥有什么烦恼是轮回也斩不断的，仍然要在这一世选择化作世界上最苦涩的树。”夜长发叹息着，忽然想到了夜曦，便对着天寒苦多树怅然道：“这世上自然有少数的事情是超越轮回之力的，树啊，莫要下辈子也这样受苦受累了。因为这世界上，忍受烦恼的方式，不只是受苦这一样。”
  天寒苦多的叶子全部化作了飞灰，树干化作苍白的颜色，身上只余下亮堂堂的红色年轮；
  它努力地摇晃着枝叶，仿佛在表达着什么。很快，树皮里面渗出来的红色光芒逐渐消失，周围的雾气开始向着天寒苦多树的位置涌去，挤入到树皮的缝隙间。
  夜长发身子往后面退了一步，消失不见。
  白雾仿佛一颗茧，保护着里面的树。
  李尧儿已经醒过来了，此时坐在潮海楼原先住过的屋子里面，手上拿着颗花糖，洗着嘴巴里面的苦味。方老站在身边，从花海里面退出去的道路并没有意料当中的艰辛，只是背负着李尧儿的重量，有些吃力罢了。回到潮海楼，吩咐着手下奴仆打来一盆热水，方老亲手擦拭着李尧儿的脸庞，照顾他。
  才不多时，李尧儿便醒了，只不过失了力气，还觉得嘴巴里面有什么难受的味道；
  方老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毕竟他的葫芦里面的酒若是好喝，也留不到现在了。等了会李尧儿恢复力气，两个人一起站在窗边，观摩着十万花海里面异变。
  “雾气收拢了。”
  “嗯，也不知我那颗老树，现在怎么样了。”
  “那颗树…”李尧儿忽然有些好奇，“那棵树到底有多少岁了？我少时耐不住性子没数清楚，大了以后也做不出这样幼稚的事情，就只能问方爷爷了。我知道，爷爷对这些鲜花异草如数家珍，一定也是数过的吧。”
  “倒是说准了，那棵树…年岁不多不少，1400岁了…”
  “1400年了，那岂不是和青山郡一样的长寿？”
  “嗯，据说是曦祖种下的，老头子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曦祖…”
  李尧儿听闻到这个名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忍不住呢喃重复了一声，这种悸动却是不再出现。李尧儿皱了皱眉，不得其解。
  再说回天寒苦多树的身边。
  白色的茧内，一根根白色的丝线连接着天寒苦多树的枝干和茧，模样有些像蜘蛛网。晶莹、洁白，这些线的内部仿佛是空心的，有着红色的光芒流转。在天寒苦多树身上，那些红色的年轮一颗颗在快速干瘪，似乎这些白线抽走的便是年轮的力量，很快就失去了光泽。
  天寒苦多现在真的变得干枯枯的了。
  紧接着，一声“咔咔”的树木开裂声音；
  一棵颜色澄黄的光球，从树的内芯里面钻出来，有拳头大小。周围的白色的丝线、茧，顿时又化作了白茫茫的气体，围绕着光球旋转，相互缠绕着编织成一座白色的门扉…
  门洞漆黑，闪烁着黝黝的诡异的光芒，隐约有着潮汐声传出来，不知通向何方。但是光球显然是知道的，它仿佛很欢悦，拉伸着成为一朵有着13瓣花瓣的花，然后一个蹦跳就弹射进入了门洞之中。再然后，门扉坍塌又变回了原先白雾的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这些白雾没能聚起来。很快就消散在傍晚的风中。
  “已经近黄昏了。”李尧儿见到那颗经历了变故，成为了树干的天寒苦多躯壳，正好时值夜色将来之时，倒是有些感叹。
  “嗯，正是黄昏。”
  “方爷爷，你以前听说过今天发生的这些奇怪事情吗？”
  “没有。我只是一个花匠，这些事已经超脱了一个花匠应该了解的领域，最后那个高大的白雾凝结的门洞，显然是仙家手段。小尧儿，你要是想知道，问一问宗主，比问我这个糟老头子要知道的多得多。”
  “爷爷才不是糟老…”
  话才说到一半，李尧儿便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夜长发！
  只见，一道颜色深邃漆黑的旋涡之门，在老树躯壳的身边，缓缓旋转着打开；
  一个人，带着黑色的面具，身材修长，从门洞里走出来。
  他的眼睛，李尧儿只是远远看见了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一定是夜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