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作者:二雅左卫门      更新:2020-06-21 07:50      字数:4555
  丞相府一早就很热闹。
  沈嘉禾尚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许多人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她有些恍惚,刚想着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感觉到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
  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极轻,沈嘉禾虽然没有秦如一那种听音辨人的本事,但这脚步声她听了这么多年,还是猜出了是谁,迷迷糊糊确认道:“书琴?”
  书琴将一根蜡烛点燃,照亮这房间的黑暗,但又不会刺眼。
  她笑着应了一声,问候道:“小姐你醒了呀?”
  从大门飘进一缕属于冬日的寒气,沈嘉禾本能地将被子裹紧,不过意识上倒是清醒了些。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吵?”
  “小姐您是睡了多久,怎么把这事都忘了。”
  书琴把门关紧,一边往暖炉里丢进两块碳,一边回道:“今日可是年三十啊。”
  “年三十?”沈嘉禾茫然了一下,随即揉了揉眉心,道,“啊……是我忘记了。”
  沈嘉禾在丞相府过年的时候其实不算多,能不能留下,完全取决于季连安急不急着走。
  倘若季连安急着走,他们就只能在路上或是到天玑峰上过年。
  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对这种节日一般都不上心。基本上一只烧鸡一壶酒,看个山下村民们放的烟花,就算是过了年。连带着沈嘉禾被他影响,对过年也不是特别的上心。
  沈嘉禾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扭头透过纸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冬季的日头总是升得很晚,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偶尔闪过几点巍巍颤颤的火光。
  书琴将装有温水的脸盆放到一边,轻声同沈嘉禾说道:“刚烧好的水,兑了些冷水,温度正好。小姐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先洗脸?我听书画姐姐说,早起就有人来拜访丞相府了呢。”
  沈嘉禾想了想,站起身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书琴把毛巾备好,随意说道:“七皇子不在,就只剩九皇子最风光了。丞相又是支持九皇子的,他们自然赶早跑来巴结丞相了。”
  沈嘉禾洁了面,听书琴这般说,不由狐疑道:“你怎么还看得透这些事了?”
  “我哪懂那个呀。”书琴摇头道,“我也是恰巧听到别人这么说的。”
  沈嘉禾将手巾折好放到一边,吩咐道:“跟他们说清楚,有些事该说,有些事不该说。管好自己的嘴,别在背后乱嚼舌根。今日人来人往,不要让有心人抓住话柄。”
  书琴乖巧应道:“知道啦。”
  丞相家过年自然不会像寻常百姓家那么轻松,从早到晚仍是要为朝中的事情操劳。
  七皇子已死,皇上病重,明眼人都能看清楚这央国的天下,未来会属于九皇子。
  那些站错阵营,失了庇护的人,自然会借着拜年的由头,跑来巴结沈丞相。
  所以今年怕是比以往还要忙碌许多。
  不过要忙的是沈丞相,和负责府内事务的沈周氏。
  像沈嘉禾这种表面上与朝事无关,府中事务也不让插手的大小姐,反而是府里最清闲的。
  她换好衣服,整着衣袖,随口问道:“少侠呢?醒了么?”
  书琴上前为她理了理领口,想了想,回道:“来时我没瞧见姑爷。不过姑爷一向习惯早起,这个时辰应该醒了吧。”
  沈嘉禾想想觉得也是,毕竟府里的声音都把她给吵醒了,少侠一向浅眠自然会醒。
  书琴知道她要去找秦如一,自觉地从衣架上拿下狐裘披风,仔仔细细地将她裹好,又为她备了个温温热热的暖手炉。
  沈嘉禾捧着暖手炉,懒洋洋问道:“早上拜访的那个客人,如今可走了?”
  “把东西放下来,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书琴说完,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小姐你等我一下”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沈嘉禾有些不明所以,安静地呆在屋中等了片刻,就见她推门而入,手中还拿着个布包。
  她支着头,随意道:“你要离家出走啊?”
  “除了丞相府,我还能离开去哪里呀。”书琴回了一句,将那布包打开,掏出一个灰色的小褂,抖了抖,“不是小姐你让我缝个小褂出来嘛。这次我缝的特别好。小姐你快瞧瞧!”
  沈嘉禾接过那个小褂,才想起来三个月前,她确实让书琴裁了个男式的小褂。
  浮拓如今没有音讯,这个小褂也没办法及时送过去,只能先存在她这里。
  书琴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要小褂做什么呀?”
  说完,她想到一种可能性,表情复杂道:“小姐你该不会是送哪个男人,脚踏两只船吧?”
  沈嘉禾:“……”
  沈嘉禾:“……以后小兰花的书你少看。”
  两人嬉闹了两句,书琴听到管家在叫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沈嘉禾捧着暖炉,慢悠悠地出了房门,站在小院中,抬头望了望天。
  太阳隐在云后,悄然露出半张脸来,浓重的黑暗与晨光相合,泛出层层渲染的红。
  小院中的桂树被寒风吹走了花叶,但树枝上却悄然开着一簇簇洁白壮观的冰花,带着独属冬日的美。
  沈嘉禾熟门熟路地顺着小路,去往秦如一所在的客房。
  客房前的小院,种着几棵与冬日相称的红梅。
  秦如一就安静地站在团团锦簇的红梅树下,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起来有些孤寂。
  她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温柔唤道:“少侠。”
  秦如一转过头来,见到是她,眉眼柔和下来,就好似刚刚的孤寂都是错觉一般。
  他迎了上来,低声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们忙来忙去的,我也睡不着了。”
  沈嘉禾笑着回了一句,随即小心地问道,“少侠你刚刚……是想家了?”
  秦如一怔了怔,半是无奈地坦诚回道:“只是意识到过年,忽然想起爹还在的时候。那时庄里有许多兄弟姐妹,每当过年时,他们总会吵闹个不停,像小孩子似的。”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握住他的手,似是安慰一般。
  秦如一温柔说道:“从前想起这些事,我只觉得伤感。但如今不同了。你在我的身边。”
  他低低说道:“那些事都成了过往,而你我之间有着未来。”
  沈嘉禾和秦如一看着时候不早了,便结伴去了大厅给沈丞相和沈周氏请安。
  沈周氏弯起眉眼,招呼着他们两个人过来,将红包放到他们手中,温和道:“来,一人一个红包。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沈丞相对秦如一的态度不像之前那般冷硬,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就算不愿意也总会亲近许多。他破天荒地也准备了两个红包,一个鼓鼓囊囊颇为厚实,另一个则显得稍薄了一些。
  他将那个厚实的红包交给沈嘉禾,口中说道:“来,闺女。这是给你买买买的红包。”
  说完,沈丞相将那个稍薄的红包递给秦如一,“这是让你给我闺女买买买的红包。”
  秦如一:“……”
  沈丞相负责迎接外客,而沈周氏负责打点府中的事务。
  沈嘉禾和秦如一无事可做,就什么都掺和着帮帮忙,竟也颇为忙碌。
  不知不觉间,夜色悄然降临,细如柳叶的弯月褪去了清冷,被人间繁华镀上了温暖的光。
  本来这个时间,沈丞相和各位重臣是该参加皇上摆设的除夕宴的。
  然而皇上此刻病得连床都下不了,这除夕宴自然也就开不成了。
  不过倒是可怜了季连安,好不容易和李曼吟相见,还没腻乎一阵子,就因为皇上的病又被关在了皇宫里,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就连这除夕夜,他也是离不开的。
  沈嘉禾总觉得皇上还没病死之前,会被季连安给毒死。
  沈家家族的宴会是在明日夜晚,除夕夜就留作同家人的团圆。
  正厅早早摆好了餐桌,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被端了上来,不久就摆了满满一桌。
  这些菜都是沈周氏亲自做的,从下午一直忙到了晚上。
  沈嘉禾虽然会做菜,但并不得“大厨”的信任,敷衍地被沈周氏打发走,让她去削土豆。
  秦如一路过见她对着土豆发愁,便偷偷跑来帮她作弊,不到片刻就削好了一盆。
  沈嘉禾:“……”
  江湖人果然就适合搞副业。
  沈丞相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菜,低声道:“夫人你又如此操劳。”
  沈周氏温和说道:“家里难得聚的这么齐,我哪能闲得住呀。”
  说完,她看向秦如一,温柔笑道:“而且今年不止是人齐,还添了个女婿。我心里高兴。”
  沈丞相轻咳一声,别扭地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女婿什么的,我这……还没同意呢。”
  秦如一并未沮丧,认真道:“我会努力让您认可的。”
  沈丞相瞧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啊,那你……继续努力吧。”
  沈周氏便笑了起来,像是对沈嘉禾说着悄悄话,但那声音却足以让桌上的人都听得很是清楚,“你爹呀,口是心非。”
  沈丞相重重咳了一声,赶紧端起酒杯,转移话题道:“先喝酒,先喝酒。”
  丞相府虽然藏有好酒,但平日里就是在那放着,除了一些节日之外,他们基本是不喝的。
  四个人举起酒杯,说着祝词轻轻碰了一下,便将其一饮而尽。
  沈嘉禾喝完,忽然想起秦如一并不擅长喝酒,赶忙看了过去,就见他的酒杯已经空了。
  她小心问道:“少侠,你没事么?”
  秦如一不明所以,回道:“没事啊。”
  然而话音刚落,他头晕起来,身子发软,支撑不住自己,竟一头磕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沈嘉禾:“……”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沈丞相正好就在对面,听到那声闷响,不由吓了一跳,问道:“他怎么了?”
  沈嘉禾含糊地解释道:“就是……不胜酒力。”
  沈周氏连忙吩咐一个丫鬟,让她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
  沈嘉禾看了看沈丞相,深沉道:“爹,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沈丞相:“……”
  沈丞相:“……这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啊?”
  上次让他做什么心理准备,就活生生多出来个女婿。
  沈丞相狐疑地看了秦如一好几眼,过了一会儿,竟看到他慢慢坐了起来,像是睡醒了。
  他想起沈嘉禾的那句话,不敢掉以轻心,低声问道:“酒醒了?”
  秦如一缓缓地将视线挪到沈丞相的身上,神色平静没什么表情,眼泪却顺着眼眶啪嗒啪嗒掉了下来,片刻便在桌面上积成了一小滩。
  沈丞相:“……”
  什么情况这是?
  沈丞相怔了片刻,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秦如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认得的。”
  沈丞相试探道:“那我是谁?”
  秦如一平淡道:“岳父。”
  沈丞相:“……”
  沈丞相:“……不要叫我岳父!”
  秦如一似乎有些茫然,眼泪还在流着,看起来像个迷途的羔羊,透着股可怜。
  他低低呢喃道:“不能叫岳父……”
  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的,爹。”
  沈丞相:“……”
  沈丞相觉得同喝醉的人理论并没有意义,便没再纠正,有些慌张地说道:“你哭什么呀?”
  秦如一未答,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他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下意识觉得秦如一是因为他的态度受了委屈,平时一直忍着,直到酒醉才显露了出来。所以半是无奈地劝道:“你别哭了……”
  沈周氏和沈嘉禾显然没什么同情心,一边自顾自地吃着饭,一边看丞相在那边焦头烂额。
  他见秦如一像个孩子似的,就耐心下来哄道:“要不然我们放烟花?放完烟花就别哭了。”
  秦如一闻言,转头看向沈嘉禾,低低问道:“阿禾想看烟花么?”
  沈嘉禾想了想,回道:“现在放烟花有点早吧。”
  秦如一便转了回来,认认真真道:“阿禾不想看。不放。”
  沈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