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这两年火器更新换代的频率确实远超过去上百年的时间，还因此在短时间内淘汰掉了大量的鸟铳。
  去年年中有一艘船从天津卫出发，据说装载着六千支淘汰下来的旧式鸟铳，送到五岛，一半留在五岛卫，另一半则分批交易给了岛津和松浦两家，创造了相当可观的收入。
  至于那些新式的火器，不但在东南沿海让倭寇吃尽了苦头，就连北方也用长短铳的战术两次击败了鞑靼的骑兵。
  所谓“长短铳”战术，便是宣大骑兵同时装备长管的神火铳和短管的手铳，在与鞑靼骑兵相距一百五十步冲锋时，于冲锋途中连发三铳，从而取得巨大优势的战术。
  这种战术具体是先用神火铳击发一轮，一百五十步正是神火铳的有效射程，打完后迅速装填火药铅弹，争取在进入五十步之前完成装填并击发，到了二十步时再用手铳进行第三波射击。
  三轮射击完全可以对敌人进行有效的远程打击，装填速度快的骑兵可以用神火铳击发三次，再用手铳击发一次。
  大量的烟雾能够阻断敌军弓箭手的视野，巨大的响声也可以惊扰对方的坐骑，而对己方耳朵里提前塞了棉布的战马影响微乎其微。
  这种战术使得双方的第一次交锋以宣大骑兵完胜、鞑靼人溃不成军而告终。
  第二次鞑靼人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在强大而先进的武器面前，这种自我催眠、自我激励式的心理准备很难说能起到多少作用。
  所以鞑靼人面对明军再一次失败了，听说鞑靼人又提出停战并设立榷场，不过主动权在大明手中。
  打了胜仗再谈，和打了败仗不得不谈，显然是两种不同的谈法。
  武器上的优势也是一个巨大的砝码。
  梁叛现在就是要给这些怀着各种心思的西班牙人展露一下武器的优势。
  但他发现富长安和陈福生似乎也被吓到了。
  他便解释同时告诫道：“你们记住，不要被这些洋鬼子的表现和鬼话蒙蔽双眼。我知道你们从感情上已经愿意相信那个洛佩斯的话，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两个人的话，一个都不要信！”
  富长安疑惑地问：“这是为何？”
  梁叛冷笑道：“你们想想，他们两个人分别想要达到甚么目的？”
  富长安和陈福生对视一眼，说道：“洛佩斯的意思，是想跟我大明交好……”
  陈福生道：“那个佩德罗萨是打算故意挑拨我们和佛郎机的关系。”
  梁叛道：“这些都是那个洛佩斯的话，谁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即便这都是真的，但你们就没想过他们两人本质上的目的是相似的？西班牙和大明交好是为了甚么？挑拨我们和佛郎机的关系又是为了甚么？”
  富长安和陈福生两人都沉默不语。
  但两人渐渐都有些想通了。
  西班牙交好大明，是为了同法国和意大利开战时后顾无忧，希望大明帮助他们牵制住佛郎机。
  而挑拨大明和佛郎机的关系，也是为了让大明和佛郎机形成对峙局面，从而达到牵制的目的……
  洛佩斯和佩德罗萨两人是真吵架也好，假夺权也罢，两人理念不同也好，佩德罗萨是在给洛佩斯当僚机也罢，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与佛郎机对峙还是开战，对大明都是不利的。
  至少西班牙人还没有给出任何有利于大明的条件。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富长安不禁暗骂一声。
  同时庆幸梁大人及时点拨，否则着了那两个洋鬼子的道儿。
  富长安蹙眉道：“那大人，我们要不要将这些贼胚驱逐出去？”
  “没必要。”梁叛摆摆手：“那个洛佩斯还是可以谈的。外交是甚么？就是将不利变成有利，将敌人变成朋友。只要我们站在道理上，一切都可以谈。”
  陈福生挠头道：“甚……甚么道理？”
  梁叛伸手比了个手枪的样子，指着脚下碎裂的地砖道：“刚才我放的两枪就是道理！”
  富长安和陈福生两人又是面面相觑，一副茫然的样子，这种思想与他们所见所学全然不同，似乎也不符合仁人君子之风。
  梁叛道：“兵强马壮才是底气，坚船利炮就是道理。你们要想继续在外交这条路上走，就好好记住这句话。当你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才有选择做君子还是做小人的资格。当你天下无敌的时候，你就有让全世界都做君子的权利，而弱小的人没有选择权！”
  ……
  回到庄园以后，梁叛第一眼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裴德洛。
  后者迫不及待地向他讲述了在菲律宾的见闻。
  梁叛听了沉默良久，自语道：“怪不得西班牙人突然跑来出使，原来根由在这。”
  他立刻写信给戚继光、赵伯锡，将情况转达，并建议暂时停止一切海上商货来往。
  想了想又给驻扎在金山卫的江淮副总兵汤克宽写了一份。
  葡萄牙人集结那么大的阵仗，不可能只是停在菲律宾做做样子的，徐海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去和葡萄牙人摆船列队玩儿。
  “你说他们有多少战船？”
  梁叛蹙着眉，忽然抬头又问了裴德洛一句。
  “上千艘，其中有相当战斗力的，应该在四百到五百艘上下，装备舰炮的应该不超过两百艘。”
  这两百艘炮舰主要还是来自葡萄牙大明远征军，倭寇的船追求机动性，很少有配备重火器的大型战舰。
  梁叛细数了一下大明的海军，目前有完整编制的只有三拨人马，除了五岛卫有相当数量的海军之外，戚继光麾下有近六十艘新船，福建的卢镗有三十多艘，除此之外并无数量可观成编制的舰队。
  当然，以大明举国的力量，还能调集大量的商船和渔船，通过舰炮和船首的武装来改成临时的战舰。
  只是这种武装商船的战斗力并不值得期待，一旦投入战争，战损比也一定会是个令人相当肉疼的数字。
  所以不管怎么算，最后的结论都是：打不过！
  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是：对方准备进攻哪里？
  如果只是在海上扫荡，便要考虑补给和收益的问题。
  如果目标是五岛，仅凭汪直和五岛卫的人马大概很难守住，但是汪直接受收编以后实力并未削弱，要打下五岛，葡萄牙人和倭寇的损失也不会小。
  士兵战死了可以随时再招，但战船折损一艘便少一艘，短时间内是无法得到补充的，葡萄牙或者他们的满剌加总督必定无法承受这种损失。
  所以梁叛猜测他们的目标也不会是五岛，当然，放一部分人在大明和五岛中间抢劫商船是肯定会做的。
  他找出地图来，上下看了两遍，抬头向裴德洛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打哪里？”
  裴德洛苦笑道：“说不好，不过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打仗的。满剌加总督发动战争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赚钱。
  “现在明国将所有的商船都送到了五岛，没有人向满剌加走私了，总督的收入下降很多。
  “所以他们要么是想摧毁五岛，要么是想打败明国，逼迫明国开放口岸和他们做生意。”
  梁叛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暗道：是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