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作者:亚路利哈      更新:2021-03-13 04:16      字数:4065
  栗浓回到竹里馆,想要和会清商议此事,却又觉得只是自己猜测,有没有还说不定,还是莫要与人混说。
  她思来想去,若是真的,要顾临川收回成命绝无可能。那还有什么法子?
  她也想不出什么巧法,暗暗下定了决心。取了一顶帷帽,拈了个谎对会清道:“我父亲来的信里叫我替他去拜访几位旧友,我想人家既然当我是萧家女儿,也就莫要人家知道我和公府关系。我去一趟,若是宵禁困住了回不来,姐姐替我遮掩好不好?”
  会清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你不是说你父亲交友素来只求有缘相聚,从不刻意拜谒吗?”
  栗浓笑了笑:“我也不晓得。兴许,所谓的友人是位美妇人也未可知。”
  栗浓笑脸一僵,太可怕了,她撒谎不打草稿也就算了,居然会清质疑她的时候还能开玩笑。她不愿意多说什么,在襦裙外套了件朴素的袍衫,匆匆出去了。
  栗浓知会了会清,便大大方方走了正门,在府外临时赁了一辆马车,先往闲来别无事去了。
  漳王果然在,闲来别无事后院稍显狼藉,空气里一股湿润的新泥味道,原来杏树旁边又刨了一个新坑,吕少阳和郭伯江正对着一根小树苗打架。
  漳王自在地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并不劝架。
  栗浓一面摘帽子一面入门,宋与年一怔,忙起身相迎,另外两个人虽然已经和栗浓很熟稔,但碍着她的身份变化,一时也都有点不自在。
  宋与年有些紧张地环视一周,栗浓在重孝时候与他见面,传出去定会惹人非议。
  栗浓见宋与年还好好地站着,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想,不能直愣愣地提醒他要小心,得想想办法。
  她没话找话道:“这是要种什么树?”
  漳王笑道:“种棵桃树,开花漂亮,寓意也好。”
  郭伯江大嗓门接了一句:“果子也好吃!又大又甜,不像酸杏!”
  吕少阳豁然丢了手里的铁锹,上前一步抡了郭伯江一记,两人不出意料地又打起来。
  他二人打架说实话已经是家常便饭,宋与年已司空见惯,可当着并不是外人的栗浓,宋与年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轻道:“是我御下不严。”
  栗浓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并没有,两位大哥都很有趣。行非,我有点口渴。”
  宋与年才惊觉自己竟然迷糊至此,她站了良久,茶也未饮一杯。
  宋与年自己也口干起来,忙令人奉饮,邀栗浓在院子石凳上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茶上来,便各自埋头喝茶。
  宋与年觉得静得吓人,一抬眼,郭吕二人架也不打了,就那么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看着他俩。
  宋与年微恼地轻咳一声,俩人刻意地转开眼睛,哼哧哼哧地栽树。
  宋与年仍觉得这二人碍眼,身上没有一个毛孔是舒坦的。
  栗浓心事已经翻过几重,她可以确定闲来别无事里绝没有任何人的眼线,否则漳王不可能这么喜欢这里,顾嘉树也不会屡次来此。
  她来闲来别无事见漳王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栗浓抱着茶杯,问道:“行非,这里这么好,你日日都要回府里去吗?今日也回去吗?”
  宋与年道:“原先是得日日都回去的。但现在轻松许多,也不必了。可今天必须回去,明日是我姑母大日子,我得一早入宫,还要去府上赴宴,在这边多有不便。”
  这可不好,自己是不能和他一起去漳王府的。
  栗浓现在只想着时时刻刻和漳王待在一起,这样惊时的人或许会有所忌惮,再不成,真动起手来,自己也能护着漳王。
  她开口道:“这里好像比你的王府离宫里更近一些啊。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
  宋与年好脾气地解释:“因为明日我须得穿戴亲王冠服,出行也得是亲王仪制。那些东西都备在王府里,这里自然不方便了。”
  栗浓听得很认真,认真地想要找出个漏洞说服他。但是败下阵来,宋与年的理由,太无法反驳了。
  栗浓很是沉默了一阵子。
  宋与年也随着她沉默,这一来,却想到些别的事情。
  顾嘉树同他说过栗浓有疯病后,他总惦记这件事。中秋节当日栗浓又亲眼见证了贵妃之死,当时她虽没有疯癫吼叫,却出了一身汗,有些傻傻的。
  宋与年于是耐心为她找方子,诚心求方之下,竟也得了一副方子,说有奇效。
  宋与年想把方子给了栗浓,又担心没有事先和顾嘉树通过气,会穿帮。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与娘,我听阿苍道,你怎么也学不会骑马,我有次,无意与一老道说起,他说这是一类什么病,吃吃药兴许能治好,他还给了我一张方子,你可想试一试?”
  栗浓眼睛亮了亮:“啊?不会骑马竟然是病吗?可以治好?骗我的吧?”她自己顿了一顿,竟又颇希冀地问道:“药苦不苦?”
  宋与年失笑:“我也觉得有些离谱,却也觉得何妨一试。至于药苦不苦……唔,我不敢打包票,倘若很苦怎么办?”
  栗浓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再苦我也要喝。良药苦口,但若是很苦却没用,我一定要揍那老道!”
  宋与年:“……啊,这样啊。”
  漳王是最墨守陈规之人,总觉得栗浓今天一个人孤身来此于礼不合。
  他与她玩笑够了,终于正色道:“方子现在不在手头,改日我会给阿苍。明日是丞相大喜日子,你虽不宜出席,但一直在外面也不好。早些回家吧。”
  栗浓抿着唇,努力想对策,宋与年温和地看着她,却已经微微起身,想要送她离开,栗浓逼急之下,磕磕巴巴道:“我和我叔父吵架了,他骂了我……我,我,崔夫人并不是我生身母亲,我自小没有养在她膝下,回来后也没有相处过几天。我为她守孝,其实也并不大诚心。”她也觉得自己说的逻辑稀烂,叹道:“唉!我心情很不好,我不想回家。”
  大宇以孝治天下,栗浓的话可以说惊世骇俗。
  一抬头,宋与年果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栗浓硬着头皮等他说话,她想得已经很清楚,要是实在控制不住宋与年,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一棍子给他打晕,拖到什么没人的地方关他几天。
  若是顾临川没打算杀漳王也就罢了;若是有,见漳王无故失踪好几天,肯定也知道自己计划败露,大概率不会再轻举妄动。
  宋与年慢慢道:“崔夫人如何也是你的嫡母,你父亲的妻子,你为她丁忧,是天理人伦,说这等话,太……太任性了。”
  任性这个词,直接把事情轻轻带过。
  栗浓惊异地看着他,宋与年不知怎么的,竟联想到自己给皇后守灵的经历,他的嫡母,那个毒妇,给她守灵,为她罢了宴饮丝竹,她可配吗?
  宋与年抬头,看着她道:“你想去什么地方玩?”
  丰殷城真是什么鬼地方都有。
  最近新开了一间伎馆,定位非常吊诡,当中虽然美女如云,也标榜着卖艺不卖身,但是卖的‘艺’与别处非常不同。
  一位绝色美人,在昏暗灯光下、幽幽丝竹声中,轻启朱唇……讲鬼故事。
  “……正是夜半时分,一众孝子贤孙难免有了困意,许多年纪小的已然朦朦胧胧,忽地,不知何地传来‘崩崩’的响动,诸人打个冷战,睡意全无,纷纷寻找声响的源头。诸人寻声,一小儿忽地笑道:‘咦,祖父难道醒了不是?他的床在动呢!’,众人惊恐地向棺椁望去,只见那安厝好的棺椁竟真的……”
  美人姐姐偏偏在这时停了一停,栗浓一紧张就喜欢吃东西,一面疯狂啃糕点一面问道:“然后呢然后呢……那老太爷尸变了不是?来找他那不孝顺的儿子了不是?”
  漳王:“……”这故事情节这么熟悉,她怎么就一点都不怕?
  宋与年僵住身子,简直不敢看那美人的脸,灯光昏黄,她的浓妆像极了纸人的妆面:大白脸、大粗眉、红嘴唇……
  宋与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馆子没开在平康坊内,也明白了为什么来猎奇的达官贵人们没一个闹事的。
  越长得美的女子讲鬼故事,越吓人好吗!谁敢有非分之想!
  好容易唱完了这出‘灵堂闹鬼’的大戏,宋与年刚刚松了一口气,栗浓居然拍手笑道:“再说个别的吧,有没有花精狐妖一类的,变作美人来吃人的那种?”
  美人姐姐正要回答,宋与年道:“与娘,天色已不早了,不可再迁延。”
  栗浓抿了抿唇,她的本意是把漳王灌个烂醉,顺利成章在这里留宿,谁知道漳王不知道怎么回事,故事听得不认真,敬他酒也不肯多喝,难不成被鬼故事吓到了?
  栗浓计划再一次失败,她道:“多听一个故事,不妨事的吧?”
  宋与年:“上一个故事你也是这么说的。”
  栗浓:“……”
  栗浓几乎无理取闹,就想要多听一个故事、多灌两杯酒,漳王冷了脸色,凭她如何,竟然一口也不肯喝了。
  栗浓晓得他生气了,彻底没有办法,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把他敲晕,栗浓想起漳王轻而易举分开打架的郭伯江、吕少阳二人,知道漳王有一定功夫在身上,恐怕不好得手。
  再说了,打晕了他,他若是醒了怎么办?再打一遍?这偏偏还算个正经地方,没有蒙汗药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漳王已然立起身要往外面去了。
  栗浓只有紧紧跟上他。他二人出门,只带了一个伺候的小幺儿和一个赶马的车夫。
  漳王腿脚不便,骑不得马,栗浓不想暴露身份,二人只有同乘一辆马车。
  宋与年来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看马车便头疼,今天,也做了太多于礼不合的事情。
  外头秋风正凉,夕阳西下,宋与年未上马车,自己步行一段路透透气。
  栗浓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开口道:“你生气了吗?我的错……我玩起来是没有节制,我向你道歉,咱们还是回车上吧。”
  漳王住了脚步,看着栗浓,栗浓戴了帷帽,脸上罩着一层黑纱,完全看不出来神情。
  但宋与年却奇异地可以想象出来她的表情。
  他立在水渠边,凉凉的秋风裹着水汽拂过,他本也没有多生气。见栗浓这样,便想给她一个台阶下。眼看街角有一个卖菱角的小贩,宋与年便道:“劳你给我买两个菱角来,好吗?”
  栗浓哪里有不答应的,诶了一声,跑着去了。
  宋与年忍不住笑了一笑。
  她正在小贩面前数钱,忽地心头一跳,又有了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
  她猛地一抬头,宋与年正面向水渠站着,三五个路人模样的人有意无意地朝他靠过去。
  栗浓大惊,菱角零钱全丢了不要,不敢喊叫,疾跑过去,顺势踢开一个可疑的路人,冲向宋与年。
  但是已经晚了,栗浓刚到了宋与年身后,忽地自己身上一痛,宋与年惊愕地回过头来,却见栗浓肩头透过来一截鲜红的刀刃。
  这种场面栗浓见的多了,她生怕持刀之人会再续力一捅,透过她刺到漳王。痛意还没有传遍全身,栗浓用尽力气狠狠推开宋与年。
  宋与年眼睁睁看着她血染红了半面身子,她的脸仍旧被黑纱罩着,很奇怪,他还是能够想象出她是什么表情。
  周边零星的路人惊叫奔逃,却有一个人,逆着人流,披荆斩棘地向这边来。
  下一瞬,意识到险情的老车夫疯一样地驾着马车冲撞过来,刺伤栗浓的贼人猛一拔刀,栗浓身子被拽的向后退了一步,直直地栽进水渠当中。
  那个披荆斩棘的路人刚刚赶到战场,见状,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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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