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伯江捧着月饼蹿出来：“来啦来啦！老吕制的新口味月饼，都尝尝，都尝尝！”
  顾嘉树道：“没有月亮，只有月饼给姐姐。”
  栗浓抹了抹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情：“闭嘴吧。”
  顾嘉树无防备地咬了一大口，脸上表情顿时十分精彩，吕少阳真乃人才，居然用韭菜做馅，甜的韭菜。顾嘉树强咽了下去，满心只想杀人。
  栗浓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又在卖力哄自己，于是没有理他，取过月饼咬了一口。
  顾嘉树拦她的手卡在一半，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栗浓愣了一瞬，捂着嘴大叫出声。
  她的月饼不是甜韭菜，而是杏干，杏干味道酸甜，还算可口，可……吕少阳没去核！栗浓脸皱起来，她的牙！牙！牙！
  两人相望一眼，同病相怜还在嘲笑对方，又都打定了主意忍着不笑出声来，一起暗暗地去看郭伯江，等着郭伯江尝后的反应，看他跳脚去收拾吕少阳。
  却不想郭伯江这次竟然分外好运，拿到了一个奶干馅的，味道竟然非常不错。
  二人大失所望，栗浓捧着咯疼的门牙，顾嘉树跑去漱口。
  报一牙之仇的心让栗浓暂时恢复了活力。
  两人第一次统一战线，拉着破天荒并不想打吕少阳的郭伯江去殴打吕少阳，顾嘉树藏起了所有的韭菜，栗浓监视着吕少阳给所有的杏干去核。
  吕少阳不畏强权，还敢顶风而上，询问自己的月饼的味道如何，被按头扁了三次。
  栗浓和顾嘉树当真有火要发，郭伯江则是听说了他俩的月饼馅后才惊觉自己原来是唯一的幸运儿，不由得畅想了一番韭菜馅月饼的味道……这一想，就忍不住把吕少阳打了一顿。
  吕少阳被□□半晌，愣愣发问：“怎么，你们就只吃到了这三种馅？”
  “就只三种馅？”顾嘉树磨着后槽牙：“怎么着庖吕大师，您还有第四种馅？”
  吕少阳不敢点头，低头默认。
  栗浓深吸一口气，做好充足心理准备：“第四种是什么馅？”
  “豆腐馅。”
  ……三人陷入了沉思。把吕少阳活人入馅，也不可能比豆腐馅更难吃吧？
  最坏的顾嘉树最先开口，只见他一脸正气：“豆腐素来有中庸君子美称，与行非的高洁品格，尚雅情操正相契合。如此品格的食物入馅，制成了月饼，既合佳节，又衬人品，不给行非送去，怎么说得过去！”
  栗浓敛眉正色：“阿苍所言甚是！事不宜迟，今夜就给行非送去吧！”
  说完，二人郑重其事，将四色月饼都捡入食盒当中，封了满满一大盒，栗浓嘱咐顾嘉树：“最好是都叫行非尝一尝。”
  顾嘉树已经憋不住笑：“自该如此。”
  吕少阳终于忍不住：“真有这么难吃？”
  “吕大哥，”栗浓满眼真诚：“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你就自己尝一尝。”
  待到傍晚时分，顾嘉树先借了闲来别无事的一匹马去给漳王送月饼。
  他与栗浓本是一起步行过来的，去漳王府与回家不顺路，顾嘉树便要栗浓在闲来别无事先等一等他，他大约两柱香时间便赶回来。
  栗浓送他到门口，顾嘉树已然走出了好远，栗浓才动了一动，回头看乌黑大门。
  大门敞开，‘闲来别无事’五个字的牌匾衬着院里大荷花池缸子，虽然夏荷尽谢，枯草叶子也被清干净，如此寡淡，不正是闲来别无事的意思吗。
  无事一身轻啊。
  栗浓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去。
  过了不多时，郭伯江也到了门口，见她有点发愣，于是问道：“顾家娘子，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栗浓向他一笑：“等我弟弟。郭大哥，你这是下值回家吗？”
  郭伯江道：“对。要不要去我家喝酒？我都没跟你说，你送的金锁我家妮儿可喜欢了！”
  栗浓笑着摇了摇头，郭伯江从前不认得栗浓，栗浓虽然平易近人又敢缝马尸，但现在这娴静孱弱的样子像极了冷风里一支摇摆的秋荷；一脸病容简直像丧事人家门口破掉的幡纸，随时阐明着自己命不久矣。怎么也不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样子。
  郭伯江虽然乐于和她做兄弟，却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只道：“不喝也好。你还是进屋去等吧，这里冷。”
  栗浓抬起脸，鼻尖有点红，她道：“我知道了。郭大哥，我送你出坊门吧？我也想走一走。”
  郭伯江只得道声好。
  栗浓这女孩子实在非常古怪，郭伯江感到她不是盛气凌人的贵女，想与她亲近，却又不敢十分亲近。
  眼下二人同行，郭伯江爱热闹，忍不住同她说话：“我家那妮，可真是有福气，她可多大点，一生出来，吕少阳送了布匹；你也惦记着送礼；连咱殿下，已经动弹不得了，仍着人送了一把刻有长命百岁的金锁来。说起来也有趣，顾家娘子，你送的金锁和漳王殿下送的虽然样式不一样，但上头刻的长命百岁，你说巧不巧？”
  栗浓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话少，但郭伯江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吕少阳那个人最是爱静，郭伯江一肚子话常常只能和兔子说，眼下得了栗浓，不由得跟她更滔滔不绝起来。
  他满脸都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栗浓听得认真，他讲他女儿的芝麻小事，比如哭得时候嘴巴张得比半张脸还大；白天睡觉，半夜总饿，简直是来讨债的。
  栗浓垂眼听着，只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两人到了坊门处，郭伯江一边跨出坊门一边与栗浓话别。
  正在这时，大路上忽地缓缓行来一架厌翟车，一长列人拥促在后。四匹枣红骏马拖着通身赤色的车辇，紫油浅绛色团盖，硃里车幔，红锦络带垂将下来，饶是风雪再大，也不会轻飘乱荡，华美而庄重，含着与生俱来的不得僭越。
  栗浓认不得这是什么品级之人的卤薄，郭伯江却认得，轻声道：“清河长公主。”
  她的神色有些微变化，甚至有些呆滞，郭伯江见她不动不退，只好带着她退让到一旁。
  那辘辘车马声分明已经到了身畔，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忽地停了下来，连着团盖上垂下来一摇一晃的流苏穗子都不动了。
  车厢里传出来几声低语，一个貌美宫娥从车内跳下来，对栗浓道：“这位可是顾家大娘？”
  虽然突如其来，但栗浓立刻守礼躬身道：“是。”
  又一个抱着锦匣的宫娥下得马车来，向这个宫娥耳语几句。
  宫娥笑得和气：“殿下说，今日偶遇，自是有缘，殿下一见娘子就喜欢的很。本应该传娘子一起说说话的，但殿下还有要紧事要入宫去，只得改日了。”遂示意另一宫娥上前，那另一宫娥捧匣而来，她道：“这是殿下的一点赏赐，娘子且收下。”
  那宫娥自然把郭伯江当做栗浓的侍从，将匣子递给他，但不想栗浓自己接了过去，捧着匣子一拜，谢恩。
  对方还不走，笑意盈盈地看着栗浓。
  栗浓便乖乖地打开了匣子，郭伯江余光瞥见，一匣的红宝石，满匣红艳艳的宝珠，好像凝固的鲜血，然而奇异的是，这血还带闪光。
  “是否合娘子心意？”
  郭伯江看不见的地方，栗浓看得到，宝珠半掩，锦匣中央，躺着一颗格格不入的小铁刺球。
  宫娥笑着，又问一遍：“娘子？是否合娘子心意？”
  厌翟车里无声，却有眼睛。
  栗浓是想笑的，只怕森森白牙一露，在这鲜血映衬下，太瘆人。
  栗浓合了匣子，答：“合。谢殿下。”
  宫娥笑着低下头，退下。车夫的鞭子一抽，一堆人马不一时便走远了。
  郭伯江正要恭喜栗浓，却见栗浓麻木地立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尊木偶。
  郭伯江心里一突一突的，一众诡异的感觉从后背爬上后脖颈。
  “嘿！小郭！”
  郭伯江一回神，原来是住在坊门旁的一个熟识的大娘和他打招呼。郭伯江立时爽朗一笑：“白大娘！这天色不早了，您是要出门？”
  白大娘和他一样大嗓门：“出去买条鱼！今日孙子被学堂先生夸了，我去给他买鱼，做大鱼吃！”语罢，她又怕秘诀被人听到一样，压低声音对郭伯江道：“快散市了，这时候的鱼，最便宜！”
  郭伯江故意夸张：“是吗？改日我也去试试！”
  白大娘自得地笑了，又道：“我说小郭，天色不早，别在外面喝酒，让你媳妇等！早点回家，家里还有尿片子等你洗呢！不是我老婆子瞎说，你媳妇啊，可真是美人坯，你的女儿长大了，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样子！”
  郭伯江听旁人夸自己女儿，心里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他有点害羞又有点骄傲地地回头看栗浓，栗浓静静地看着他们，慢慢地笑了一笑。
  那笑除了为他高兴外，还多了很多别的东西，似乎有一点羡慕？
  明明是一个微笑，却好似一声叹息。
  让他不懂。
  他回了家，逗了女儿，躺在床上，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又来到闲来别无事喂兔子。
  很平静，栗浓那个微笑他想不明白，他也没有钻牛角尖。
  但是丰殷城从来不缺风波，这回的消息仍算石破天惊——圣人赐婚漳王与武烈公独女。
  武烈公死了多少年，早已不为人知了，倒是他弟弟的名字无人不晓。
  顾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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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与年尝了吕少阳做的月饼，十分有风度地问道：“阿苍，此月饼……有毒吗？”
  顾嘉树：“过分了昂，它只是难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