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作者:
亚路利哈 更新:2022-05-04 09:11 字数:3573
席若泽此来,是应长公主之命,来请漳王去一起商讨储君的人选。
漳王倒霉透顶,既毁容跛腿,又在大婚日克死皇帝,不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绝无继位的可能。
但是既然长公主和席若泽到了赵高和李斯的位置,就算不能把漳王打造成第二个胡亥,但长公主说话:漳王喜欢谁就让谁当皇帝。
这样一手遮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席若泽忍了一天自己媳妇和别人拜堂,到这时候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来一场霸王抢亲。
哪成想一进门就看到二人坐在地上楼抱着,再接着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席若泽猛然一惊,冲过去一把推开漳王,将栗浓抢过来。
一眼就看到了衣袍上的血。
栗浓抬手摸摸他的脸,自然沾上了他一脸的血。
他顾不得伤心,急着检查刀口,却看清了栗浓自刎的刀正是她曾经用来砍自己的割玉刀,他被砍过,自然知道这刀锋利无比,心中只有绝望。
他蓦然明白过来,栗浓撒了怎样的谎。
大婚前她去见了漳王一面,回来告诉他,漳王答应事成后会放她离开,还给了她珠花为信物。
漳王没答应她,或者,她根本没有问过漳王。
她这样骗他,想要他同意她的计划。而她本人,早就做好了自裁的准备。
他一句废话没有,托住她的脖颈和膝弯,将人抱起来就要走,栗浓却挣扎着推他肩膀:“不必救我。我几乎毁了行非后半生的名声,我不死的话,他此生怎么办?他此生都会活在人家的指指点点里。”
只要她死了,人家就都会说,不详的是漳王妃,拖累了漳王。
席若泽怒气冲天,不发一言就要赶着往外冲,栗浓用尽全力抓着门框不撒手,叫道:“就算你把我送到纪先生那里去,就算他救得活我,我也还要自尽!”
场面一瞬间变得有点诙谐,好像成了发烧不愿意去医院的小朋友在和家里的大人较劲。
席若泽哐地一脚踹在门上,震得栗浓脱了手。
栗浓惊恐地看着他,害怕再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揍自己。
席若泽一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恨得咬牙,开口却只是:“从这牛角尖里给我出来!活着,你还有光明的来日。”
栗浓本来满不在乎,在快乐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心想,哈哈!死也没有什么可怕!
但席若泽这一句话勾起了她的伤感。
以后鲜花香草,飞鸟白兔,湖泊高山,都也看不见了。
羊腿、烤鸡、奶茶、酥油渣,再也吃不到了。
席若泽,也要阴阳相隔。
栗浓留恋地碰碰他的脸:“光明的来日,留给下辈子的我吧。你也留给下辈子的我。”
席若泽紧抿着唇,怎么就下辈子了?
她的血滴答滴答顺着衣摆滴下来。她眼神无限温柔:“兴许阎王爷器重我,叫我回来看你。”
宋与年爬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席若泽一个眼刀飞过来,心里全怪在漳王头上。
“你要死了,我就剁碎了他。”
栗浓已经无能为力,她的头完全垂在席若泽的手上,只说了一句:“你又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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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
黄昏时漳王前去迎亲;戌时皇帝被杀;查案、收拾烂摊子用了半夜……等到一个疯子纵马从漳王府抢出一个血人时,太阳已经从东方地上升起,钟楼的更人敲起晨钟,整个城市已经醒来。
卖蔬果的肩挑小贩,遛鸟的大爷,开门做生意的铺子老板,送娃娃上学堂的爷娘,街上巡逻的兵,晨起骑马上朝的官员……全都看到了,一匹骏马飞快地从整个丰殷掠过,马上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新娘。
这天的风很大,马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洒满血点的窄路。
像是风吹来一阵血雨,又像落红桃花开。
沈将军抢走了漳王妃,全城的人都看见了。
风太大了,栗浓被颠簸得浑身发冷。她隐约感觉到,席若泽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她,很冒险。从前的步步为营,好像就会功亏一篑。
她本来没有话留给席若泽,总觉得留遗言给他叫他一辈子空牵念,她也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死去的样子。
可真到了此时此刻,她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双手环住席若泽的脖子,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歪着脸,嘴唇贴近他耳朵。
席若泽一手按在她的脊背上,低头看着她的半张脸。两人这样,很像在马背上相拥。
他有预感栗浓要说什么。
栗浓从没说过喜欢,更不要谈爱。她或许,想说一句爱?
席若泽狠命催马,却对她笑:“你不会死的。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和我说。”
栗浓微微笑了笑,留给他的居然是一句:“愿你所得,皆如所愿。”
大约她从来不懂他为什么热衷于那些事情。但是她始终都想他得偿所愿。
朝霞穿过云层,落在她的眉间。与她下巴上的血连成一片。
席若泽感觉到她离自己远去,绝对抓握不住。他的肩膀抽动,用力地将她摁进怀里,饶是紧紧相贴,热度透过衣衫,却还是太远了。
他忽然很不明白,他答应过她的话从没有食言过,为何她却说话不算话?
她说过会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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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晨就有人来砸门。
纪夫人披了个衣裳来开门,一霎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声喊纪先生,纪先生揉着眼睛走出来,一见这场面,直接皱紧了眉头:“我不是说过你们了!年轻人吵架,别总咒对方死了!咒出事来了吧!”
席若泽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又好像没那么期盼,哑着嗓子道:“救救她。”
纪先生命他将栗浓抱进去,他就抱进去,令他退出来,他就退出来。
他坐在庭院里的大树下,他曾经和栗浓吃粽子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日夜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他心中也不做任何预想,最好或最差,他就那么坐着,大脑放空,等着纪先生出来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席若泽好像成了一个假人,不会口渴,也不会肚饿,他的肩头落满树叶上垂下的露水,也还是一动不动。
纪夫人想要劝他两句,却被又一阵敲门声打断。
纪夫人前去开门,门外却是数目相当吓人的士兵,将小医馆团团包围。
叩门的那个是个头目,根本没把纪夫人放在眼里,一眼就看见坐在庭中的席若泽。
他拨开纪夫人,直接向席若泽走去,跪地,道:“末将参见将军。”
席若泽恍若未闻。
“长公主召您入见,急召。”
席若泽不发一言。
那兵又道:“您掠走漳王妃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眼下众议如沸。长公主为您平息物议,只说,漳王妃乃重要嫌犯,您前去提审之时,恰遇其畏惧自尽。您尽忠职守,自然第一时间将王妃送医。”
这是在告诉他,虽然他发了疯,但长公主想办法帮他堵住了悠悠众口,暂时没人敢怀疑他和漳王妃的关系。他的前途还是一片大好。
要是他再执迷不悟下去,天王老子也难救。
席若泽不为所动。
皇位交接是何等大事,长公主已经焦头烂额,偏偏这个时候,席若泽撂挑子不干了!
为首的兵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纪夫人见他们人人身上都有刀,不由得低头劝他:“年轻人,先把那边的烂摊子处理完了再来吧,你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
席若泽便豁然站起来,脸上森冷至极,却温声对纪夫人道:“劳烦替我照顾好她。”
纪夫人点头答应了,席若泽才随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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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什么疯?全城的人都看见你发疯了,全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蠢?”
席若泽静静地看着长公主歇斯底里,回答她:“我们两个,情投意合,”席若泽抬眼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吗?”
长公主一怔,她倒不是不知晓他俩间那点奸情,而是疑惑他居然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她告诉我无贵无贱,她祝我得偿所愿,她说愿意等我一起去放牧、猎兔,她救过我性命,她为我戴上手环,她亲吻我的鼻尖额头。只有我哄,她才肯吃药;她嫁给过我,主婚人是李维捷,李维捷是我杀父仇人,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但他说我们两个是天作之合,只有这句话,我是认可的。
……她唯独,没说过喜欢我。可我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这段描述完全是混乱的,长公主根本听不明白。席若泽的眼神却在这些话里逐渐坚定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来丢给长公主。
长公主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听他张狂至极道:“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来杀我就来杀我,如果杀不掉我,就别来烦我。”
他端的是干脆利落,话说完,扭头就走。
长公主终于看清,他丢下的,是神策兵的虎符。
权利这头巨兽送来很多东西,又吞掉很多东西。
他好像短暂地站在了权力之巅……那么半夜。
最尊贵的人已然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也获得过。
然后他丢开一切,弃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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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到纪先生家门口,忽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他就发起高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什么都有。有好大的雪,好大的月亮。
有她在质问他:“席若泽,你到底什么是真的?”
他有好多话都是真的,只是真话假话混杂,真的也好像是假的。
他生怕她不信,只剖出心来告诉她:“对你是真的。”
她又歪头,道:“我不懂你,你到底要什么?”
“只有你呀。”
发烧的滋味很不好受,他觉得浑身酸痛,皮肤焦热,嘴唇干得掉皮。
失去意识的时间里,似乎她来看过他,凉凉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非常舒服。然后又握住他的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背。
她似乎在笑,问他为什么不起床。他急迫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困倦得如何也睁不开;而他又总觉得自己张开过眼睛,看到过她,甚至和她说了话。
他问她:“是阎王爷差你来看我的吗?”
她模糊得好像一个影子,笑:“他差我来,带你去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
席若泽道:“好。”
他再也不要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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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前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