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作者:
亚路利哈 更新:2022-05-04 09:11 字数:3395
当时的状况大致是这个样子:惊时为栗浓买药的时候,被郑石手下发现行踪。栗浓没能跳掉,被人擒住,郑石的手下便将她带回目前被严密监视的顾家,结果马车刚到顾家大门口,长公主本人忽然杀到,无视了当时杀气腾腾的一帮宦者亲信;也无视了栗浓被重重看管的现状,直接对栗浓招了招手,道:“过来。”
局势已经渐渐明朗,皇帝舍了李穆元扳倒顾临川,剩下的长公主、郑石与皇帝之间虽然处事风格不一,但属于同一阵营,虽然日后会有摩擦,但绝不会执戈相向。
长公主从郑石手中抢走栗浓的行为就变得很不可思议。
郑石手下便斟酌着说道:“殿下,此人乃罪臣顾临川的家眷,她私自离京,极有可能是前往边境调兵,欲行谋逆大罪。还请殿下三思。”
好家伙,席若泽不禁叹一句,真他娘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长公主不知道被触到哪块逆鳞,直接道:“我也是顾临川的家眷,你把我也一起投进去吧。”
就算这城里人人都变得谨小慎微,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
席若泽听完,已然放下心来。
长公主也算性情中人,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单纯地利益厮杀,不想要牵涉无辜,她知道自己在做肮脏事;不像皇帝一样,缺了大德也就算了,自己还挺高兴,还觉得自己雄才大略。
算起来,长公主也算栗浓的老师,又摆明了要庇护她,栗浓应该是安全的。
仆从问道:“此刻便去公主府吗?”
席若泽思绪动了几动,最终道:“不必去了。长公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日子又过了两天,席若泽终日忙忙碌碌,但却始终觉得糊里糊涂,毫无意趣。他就像一个影子,是掌握朝局的暗势力,一切他辛劳的成果都会算在郑石头上,席若泽默默无闻,除了皇帝喜欢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得到。
但这样才是正常的,他比谁都懂时机的重要。顾临川还没完全倒,现在当出头鸟,还不是时候。
他的福气在后面,可是席若泽已经感觉到了厌倦。
直到这天夜里,他府上来了一个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席若泽正在灯下看文书,他忽然出现在窗边,一声不发。直到席若泽脖颈酸了,抬头活动筋骨的时候才看到他。
可席若泽并不惊讶。这人他时常见到,并不是别人,正是顾临川的信使。席若泽和顾临川不方便会面,一直是通过这个信使向自己传达消息的。
他回回穿这么一套黑衣,也没有名字,每次说完话就走。席若泽在心底给他起名叫‘青鸟’,却没有叫出口过。
眼下青鸟道:“将军要我给您话,说,近来有人在前往刑部查阅他枉法一案的卷宗。要您留心。”
顾临川已经入狱,还是长目飞耳,无论千里之外、隐微之中,全一清二楚。
就有人意欲为他翻案一事,就连席若泽都还没有消息,需要顾临川亲自来提醒自己。
顾临川为了自己能成功死掉,真是操碎了心。
席若泽自愧叫他老人家失望了,但又忍不住腹诽,而今这种情况,可能是谁会帮顾临川翻案?
只有他那个侄女了。
席若泽啪地一声扇了自己脑门一记,头痛。
第二日一大早便下了雨,长公主府前浩浩荡荡来了一帮撑伞的人。席若泽走在最前面,他一收伞,后面人不顾自己还在雨中,也一齐收了伞。
气势很足。
他对看门的一笑,道:“下官前来拜见殿下。”
话说的客气,一见了长公主,他却变得柔里藏刀,以顾家财产有一笔来路不明的理由登了长公主的门,点名要审栗浓。
对于他给出的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长公主根本懒得理。她低头打理一盆红杜鹃,细心地减去枯叶。她一心扑在花上,用指甲挑了挑花心,口中淡淡道:“哦,说了半天,不就是找与娘?她就在后边住着,直接去找吧。那个,小鸢来给他们带一下路。”
席若泽:……虽然大家已经很熟了,但是也不能这么无视他的官身、手下以及好不容易找到的正当理由。
席若泽于是还是一本正经地叉手:“谢殿下配合。”
然后才同叫小鸢的仆人去了。
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她因为漳王的缘故,对于席若泽和栗浓之间的关系都略知一二。可她又不知道旁的事情,只觉得席若泽此次来是专门见栗浓的,心里不由得一哂——装什么装?
-
栗浓坐在廊下看雨。
她正对的矮墙上爬满了满墙绿叶,是蔷薇叶子。可惜不到四月,没有蔷薇花,她就看着雨打蔷薇叶,忽然一笑。
她这几年在丰殷城过得很不像自己。
由于一早就知道顾临川处境艰难,所以她一直压抑性情,认真地做好一个不出格的顾山与。
顾山与是什么样的?马都不会骑,穿男装、拿剑也不过是消遣,功课写不好,还要被长公主敲戒尺。
没人知道她真的有功夫,没人知道她杀过人。
长公主给她这么一处院子,院墙那么矮,她只要轻轻一攀一跳,便逃出去了。
她看着矮墙,心想,这里人不知道她嗜杀的真面目,谁也不知道。
席若泽转入月亮门,离得还很远,就看到栗浓披着衣裳半卧在摇椅上看雨,眼睛睁得老大,头发稍微有一点乱,显得毛茸茸的。
她并没看到席若泽,小鸢理应通报的,但席若泽制止了她。席若泽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地慢慢走到长廊下,一步一步靠近她。
栗浓忽然把头枕在椅背上,很厌烦似的说了一句:“我讨厌春日。”
她身边站着一个公主府的婢女,此刻道:“春花烂漫,春光明媚,只是偶有阴雨罢了。”
栗浓道:“我宁愿寒风刺骨,也不喜欢这样不见天日。”
席若泽只这样听着,并没有再进前一步,栗浓却感觉到了有人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短,栗浓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席若泽也回过神来,令旁人退下。他自己坐在廊下的长凳上,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栗浓低头看衣服上的褶皱,没说话。
席若泽道:“你知道你叔父是被冤枉的,什么枉法,不过是托辞。可是你知道的这些事,人人都知道。你想要从案子中找出证据来证明你叔父没有贪赃枉法……你的确能找出来。但是根本没有意义。因为罪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杀你叔父的心,已经无比坚决。就算这次你救下你叔父,还会有下一次。就算皇帝不杀,其他龌龊的人还可以毒杀、刺杀,层出不穷。”
栗浓不理他。
“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席若泽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得有些焦急。
栗浓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冷冷地质问道:“你的话?你的什么话?要我眼睁睁看我叔父去死,是吗?”
就算她知道一切都是无用功,就算她知道牵涉进去只会搭上自己,就算她知道此刻该袖手一旁,等她叔父被宣判、被斩杀。
可她如何做得到?
就算我叔父必定要死,可你们罗织一件罪名,我就要打碎一件。我不要世人被你们蒙骗,我不要他背上任何污点。
“我为什么不能为他申冤?难道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吗?”
幼稚、螳臂当车。
席若泽冷下脸,道:“别再犯蠢。他干干脆脆地死了,你们顾家才能活。”
栗浓终于看了他一眼,下一瞬席若泽只觉得肩膀猛地一痛,再低头看去,只见栗浓手握一柄短刀,刀刃有一半已经没入自己肩膀里。
摇椅的重心不稳,栗浓下手又非常迅疾、狠,一瞬就带倒了摇椅,她整个人翻到席若泽身上,像猛兽搏斗。
那刀身极薄,伤口深的很,可竟然没有流血。
这刀不是萧绘生给的那把,而是顾临川送的割玉刀。
席若泽忍痛的能耐极好,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注意‘刀不是自己刻了字的那把’,这种细枝末节。
他平静得好像没被刺到,握住栗浓手腕细细地看刀的刀柄。栗浓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不见了,她微微努着嘴,恨意从眼睛涌出来。
席若泽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痛,痛不可当。
他握住栗浓执刀的手,森森地笑了笑:“你舍不得杀我。你如果真想杀一个人,会直接割这里,”他伸出指节分明的中指、食指两指,做了一个剑指般的姿势,轻轻点了点自己脖颈处的动脉。他眼睛里似乎有钩子,看到栗浓眼神动了一下,笑得愈加得意:“你喜欢我。就算我害死你叔父,你也舍不得杀我。”
这一句话乍失分寸感,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在面前洋洋得意,而他得意的不是别的,是——你爱我。
栗浓原本被他说的有些思绪混乱,因为她自己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刀砍向他的脖子。可听到后来,这点混乱被自责冲没,栗浓眼神变得狠厉,狠狠地将刀向他肉里一推,刀身全部没进去,她再豁然一把拔出。
血就扑了她满脸。
她就顶着满脸乱滚的血,道:“你话说的这样轻巧,不若让你的父母起死回生,叫我也杀一遍吧。到那时候再看,你舍不舍得杀我。”
席若泽心里猛地抽痛,一霎勃然大怒,而后他便看到栗浓冷笑:“你也知道怒?”
将心比心终究困难。就算席若泽心爱她,却也始终难以感同身受,直到此刻,席若泽才清楚感觉到栗浓的痛苦。
栗浓冒犯他父母时,他一怒,只感觉疼痛都淡了。我这个要杀人至亲的人,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说她不理智?
“我叔父如果死了,”她真的毫不避讳‘死’这个字,慢慢道:“我就杀光你们所有人。”
“倘若……是你叔父自己要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