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作者:亚路利哈      更新:2022-05-04 09:11      字数:3569
  席若泽笑道:“这故事实在乏善可陈。”
  所以这是个爱情故事,是个反抗的故事,更是个狗血至极又绝望至极的故事。
  开篇很庸俗,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周家,把问题归咎于不能与其他血统高贵的世族联姻,而导致子孙才德大不如前。
  于是为了让家族重新伟大,他们开始了这实验。
  娶一个平民为妻,而族妹为外室,养在府外,生的孩子记在正妻名下。
  所有在明面上死掉的周家女孩子,都用另一种方式活成了一个产子的工具。
  兄妹能诞育下最惊才绝艳的后代,却也有无数痴傻的弃儿。
  周子扬自然是前者,可他瞧见过太多后者,生来就痴傻的、残疾的、却这少那的……被无情抛弃的。
  所有幸存者自身便带有污点,所以都会自觉地维护这个制度,除了周子扬。
  他非一般的惊才绝艳,又非一般的放浪形骸。花天酒地这种自暴自弃似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到了年纪,族妹,他还是要娶。
  在定下婚约之后,周子扬负气离开金原,游走名川大山。而后他就结识了冰花芙蓉玉戒指的主人,他的一生所爱,一个舞姬。
  周子扬该是真的很爱她,所以在定情之物的挑选上才会那么用心,微贱的花朵、至诚的心。
  而日复一日,婚期逼近,周子扬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偷天换日。
  他找到自己的族妹,想要劝她逃婚,而好巧不巧,族妹也确实另有心仪之人。两人一拍即合,周子扬协助族妹逃跑,让舞姬顶了族妹的身份嫁给自己做外室。
  由于周家的婚事见不得光,嫁娶的过程中有太多需要掩人耳目的环节,竟然真的被周子扬钻了空子,成功将两个女孩子调换。
  一直到这里,一切都是顺利的。
  周子扬与心爱之人厮守,而他的心爱之人是个族中人绝对鄙夷的舞娘,她会为他生下孩子,干净的孩子。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报复;而族妹也逃离了成为生产工具的命运,成功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男子离开这里。
  但是,变故发生了。
  周子扬的正妻,那个商户出身的女儿无意间发现了她们的秘密。
  没有一个嫁进周家做正妻的女子是不失望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又能如何?反抗不过;娘家又都以自己为荣,靠自己改善生活,和离不可能;也就只有默默忍耐。
  这个女人却和她的前辈们不同,她的娘家虽然和周家相比是云泥之别,但仍旧算得上有钱有势。
  她不甘心,一直在伺机报复。
  周子扬之事被她看透,她不动声色地打探清楚了族妹逃亡的方向,而后立刻联系了自己的父亲,伙同江湖上的朋友,自导自演了一出‘金原出现江洋大盗’的戏码,引得官府出城追凶,她的人在暗中引导,最终抓回了出逃的族妹。
  族妹被抓入官府,身上携带巨额财物,官府很轻易就找到了‘失物’的人家,而后找上门去。
  原先周子扬可以把舞姬藏起来,由于族妹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和之前的人的联系都会变淡。舞娘的真实身份本可以在很长时间内都不被看穿。
  可是族妹的真实身份披露,偷天换日的真相也由此大白。
  而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周家弃族妹于不顾,任她以私奔罪被处死,而后又为她敛尸。本来侍妾和正妻的身份应该在最后调换,当侍妾去世的时候,正妻也会被迫死亡,二人在下葬时候,再完成最后的身份调换,算是给周家女儿最后的体面。
  但族妹没有,她就被葬进了侍妾的墓里。
  栗浓终于忍不住打断席若泽:“侍妾病重,正妻也要病重?侍妾一死,正妻也难逃一死?”
  没错,她想起来了周夫人。周夫人的病、夫人不想死。
  席若泽扬眉笑了笑:“没错。那位周夫人,每天喝掉的,根本就是毒药。”
  随后周子扬正妻的父亲醉酒后淹死;而舞娘也早就该在那个时候就被杀死。
  周子扬彻底和族里撕破脸,被家族放弃,连入京赶考的资格都被剥夺,没有能力再保护她。
  周子扬百般无奈之下,找到了周子义。不知他究竟用了何等手法,居然说动了周子义帮忙,周子义借赶考之机将那女子带到了京城,临去前与周子扬约定好了,待在京城安定下去后,就会派一个男子去接走舞娘。
  这个男子很有意思,他是舞娘在做舞娘时候的另一个情郎;也是替栗浓看手相的那个假大师。
  至于他为什么要去给自己栗浓看手相,那是舞娘死后的后话,是两个男人联手帮她报仇的故事。
  俩人能凑在一块寻找愿意调查真相、有能力揭露真相的人,还要感谢周子义。因为周子义这个混蛋说话不算话,杀了舞娘,弃尸水渠。
  席若泽禁不住感叹,周子扬真的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不仅和情敌达成同盟,甚至和自己的因为丧父而痛恨周家的正妻也开始联手。
  他现在要做的是,毁掉整个周家。
  席若泽禁不住感叹,这么个疯子。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是帮他一把了。
  故事讲完了。
  席若泽抬眼看了栗浓一眼。
  真相骤然扑面而来,栗浓感觉好像就是听了一个猎奇故事。
  席若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总觉得面对这样一个日薄西山的大家族的夕阳无限好,与背后的至暗和肮脏时,很不应该像栗浓一样一言不发。
  好歹看热闹似的奚落几句。
  良久之后,栗浓低头从袖中取出了那枚戒指,撂在桌上。席若泽仰头看着那枚戒指,冰花芙蓉玉里有着极美的云絮,像是抓了一把夕阳下天边的紫云塞进其中。
  他忽然从看戏人、从心满意足胃口被满足的猎食的狐狸变成了一个情圣。
  他想,这不仅是什么肮脏,什么笑话,还是一桩悲剧。
  若我的爱人不能厮守,若我的爱人死去。
  他和栗浓,俩人从不同步的思绪终于合拍了一瞬,栗浓戳中他心:“将这枚戒指还给周子扬吧。我听说他命不久矣,他应该想要这戒指陪葬的。”
  栗浓已然知道是周子扬主动联系了席若泽,所以直接这么说。
  席若泽没有油嘴滑舌,轻轻嗯了一声。
  栗浓垂头而坐,席若泽头倚桌子腿,都是一阵沉默。
  有水滴声声,滴答滴答,席若泽抬头侧耳去听,分不清这声响到底是屋角的滴漏,还是檐下的积雨。
  不对。
  到底是屋角的滴漏还是檐下的积雨根本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他是在等栗浓开口说话,而栗浓一直不说话,他就只能去听这乱七八糟的水声。
  在他心焦的期待中,栗浓终于开口:“我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席若泽一怔,这问题陷阱重重,栗浓可以从他想做什么倒推出来他究竟筹划了多久,进而再去判断他接触她后每句话的真假。
  可是栗浓不是蓄意套话,只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柔情蜜意的男子、这个乔装成和自己志同道合的骗子自始至终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席若泽明知回答之后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没有丝毫隐瞒道:“我想做什么,从最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想,把那帮德不配位的狗崽子们,”他顿了一下,才道:“拉下来罢了。”
  骤然间时光回溯,栗浓似乎又瞧见了当日那个狼狈不堪、生死一线的席若泽,当时的他,有着傲然地狂气,有着极致的悲观,而且,当初的他,对她,只有利用。
  利用她出城、穿越雪山与沙漠,用她做筏子,成功投身乱贼的大营。
  原来当年那场中原之乱,有一半是自己的功劳。
  这些事情,她居然都忘记了。
  而此时此刻,是不是又恰如彼时彼刻?
  他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浪?周家是个极佳的切入点,他可以借机挑起世庶两党的战争,屠杀异己。
  这才是他的目的。
  而‘德不配位的狗崽子们’究竟包括多少人?有没有她的叔父?
  原来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他的利用变得更长久、更攻心。
  怪不得阿及要她小心他。
  栗浓一时分辩不清让自己崩溃的到底是自始至终的欺骗,还是已然铸成大错的懊悔,总之她几乎失态,抓住席若泽的衣领质问:“你……你!”
  居然质问不出来。
  她忽然绝望,眼里竟有一些湿,她对真相有种执念,从来都是刨根问底,受不得任何虚与委蛇;唯独对他,宁愿选择当个傻子。
  可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栗浓大悲之下,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是中毒吗?栗浓眼前发花,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
  席若泽却已经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何时已经被磨开,他看着栗浓,有一点不敢触碰她。只是面对栗浓恨意满满的眼神,说了一句:“你的婢女是我买来的。”
  栗浓既觉得恍然,更觉得可笑。
  “你不要害怕,不过是让你睡觉的药罢了。”
  栗浓想要唤惊时,可开口困难,难以高声呼救,只得撑着恨恨对他道:“惊时在这,你逃不掉!”
  席若泽道:“所以还请你帮我。”
  栗浓不觉哑然,席若泽动作轻柔地抓住栗浓的肩膀,挟持她出去,惊时见状大惊,立刻招呼人围拢过来。
  席若泽并没拿刀,只是一手微微箍着她的脖颈,对惊时喝到:“让开!”
  惊时都有些纳闷,这算哪门子的劫持呢?可终究不敢去赌。
  栗浓被他抓着,眼看就要突出重围。
  栗浓忽然大喊道:“惊时!来!不要惧他,席若泽岂敢动我!”
  惊时一怔,席若泽愕然地看着栗浓,因为她喊出的话,更因为她这一句实在声如洪钟。
  她中了迷药,理该昏昏欲睡,浑身无力。
  席若泽心觉不妙,忽地嗅到一股血腥气,猛地低头看去,只见滚滚鲜血从她腿上涌出。
  栗浓竟然用袖刀深刺自己大腿,以剧痛保持清醒。
  席若泽懵然,那刀他认得,他还在上面刻过字,刀柄遇血,就会浮现出那个‘卍’字。
  此时此刻,栗浓紧抿着唇,目光坚定地看着惊时,不曾分一个眼神给他。
  席若泽心里一空,居然感觉到害怕。
  惊时带人厮杀而来,席若泽终于放开栗浓,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