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阳这话，说得很重。
  他作为一个性格老实的人，很少跟人这样针锋相对。
  这次之所以如此，是心里替方霞不平。
  到了程卫阳这个年纪，有妻有子，年轻时候心里那点念想早就没了，他对方霞没有半分想法，仅仅是替方霞觉得不值得而已。
  在程卫阳看来，沈兰城身为男人，没有一点点担当，当年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如今光鲜亮丽地回来，又好像没事人一般，实在是气死人。
  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客气。
  另一边的沈兰城，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对方霞和女儿沈芊再低姿态，那都是因为他亏欠了，应该的。
  程卫阳只是个外人。
  说这种话，显然是逾矩了。
  更何况，沈兰城在感情上并不迟钝，他当初就知道，程卫阳喜欢方霞。
  “我现在回来了，”他避而不提当年，因为确实理亏，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只说眼前，“你如果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也该收一收了。”
  沈兰城人到中年，仍然英俊儒雅，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场跟程卫阳比起来，几乎是碾压级的。
  说话时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强势和警告。
  程卫阳到这个年纪，原本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冲动，可却被沈兰城的态度，莫名激得头脑一热，“不该有的想法？我如果有不该有的想法，早就轮不到你回来了！”
  “还有沈兰城，你怎么想我都没关系，方霞怎么对你，你心里不清楚吗？”
  程卫阳心里为方霞的不值，此刻彻底被激起来。
  他脑子一热，直接挥手给了沈兰城一拳。
  “你知道方霞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再回来？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和你女儿再接纳你？！”
  程卫阳情绪气得有点失控。
  每说一句话，都会冲沈兰城挥拳头。
  “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沈兰城，你把别人当什么？！”
  程卫阳气急了，下手也不管轻重。
  起初那一拳，沈兰城太突然，也因为程卫阳提起方霞分神，所以挨了那拳。
  然而程卫阳之后的拳头，都没有成功落在沈兰城身上，不是被躲开了，就是干脆被沈兰城制住。
  两个中年男人，忽然在急诊室外打起来，尤其沈兰城本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这时候更是成了焦点。
  不过程卫阳，这时候也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
  他的右拳被沈兰城牢牢握住，自己咬着牙用力想要挣脱，然而挣扎了半天，也是徒劳，于是左手又想动作……
  “程卫阳？”
  忽然间，方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卫阳身形一僵。
  他刚才没跟沈兰城聊几句，就被激得动了手，也就忽略了，沈兰城是跟方霞一起来医院的可能性。
  他趁着沈兰城分神，一个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然后转过身。
  彼此都有二十年没见了……
  程卫阳看在方霞年轻不再的脸庞，跟记忆中那张脸，差别很大。
  其实从方霞的眉眼，仍然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可惜这些年她过得苦，整个人气色和状态都不好。
  反倒是沈兰城，依旧风风光光。
  程卫阳越发为方霞不平，然而……人家夫妻间的事情，轮不到他说什么。
  “这么巧，”程卫阳挤出笑容，看着方霞说道，“我过来体检。”
  结果偏巧撞上沈兰城。
  他话音刚落，方霞走了过来，却没有往沈兰城的方向去，而是向着程卫阳，“你擦擦手上。”
  方霞掏出一块新的手帕，示意程卫阳擦擦手上的血迹。
  其实那血不是程卫阳的，而是他刚才一拳头砸在了沈兰城嘴角留下了，所以说，这血是沈兰城的。
  站在旁边的沈兰城，看着这一幕，喉间越发苦涩。
  程卫阳顺手拿过来，最初的怔忪过后，留意到方霞顶着包扎过后的脑袋出来，他第一反应是怀疑沈兰城对方霞动手了。
  不过他的误解，很快就被被方霞澄清了，“我今天下午去银行办点事，回来的时候倒霉，遇上有人高空掷物。”
  程卫阳“哦”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怎么样啊，不严重吧？”
  “还好，只是皮外伤，处理过了。”
  程卫阳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高空掷物这可不是小事情，还好不是重伤，不过也得重视起来，我儿子在社区做法律援助，你有需要的话，告诉我一声就行。”
  方霞对程卫阳二十年避而不见。
  其实并非痛恨程卫阳的欺骗，而是她觉得，自己在程卫阳面前，仿佛成了个小丑。
  她觉得失去了尊严。
  方霞这么骄傲的人，自然不愿再见程卫阳。
  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一切早都释怀了，她现在也可以心平气和跟程卫阳闲话家常，“你儿子在做律师？有出息啊。”
  提到儿子，程卫阳心里多了点骄傲。
  他属于事事平庸的那一类人，不差，却也绝对谈不上突出，唯独儿子成了他的骄傲，比他当年强得多。
  方霞和程卫阳仿佛老友相聚，摒弃前尘往事，也能气氛和谐地聊一聊。
  至于沈兰城，却全程成了多余的人。
  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形单影只站在一旁，嘴角还残留着刚才被程卫阳打的血痕，他的目光绝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方霞身上。
  可惜方霞，一直都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
  她跟程卫阳聊了几句，最后还是程卫阳的电话来了，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那我先去体检了，儿子老催着。”程卫阳提起儿子，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是那种平淡却真切的幸福。
  “快去吧，别耽搁了。”方霞笑道。
  程卫阳走后，方霞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个方向，并没有立刻收回。
  她也没想到会突然再遇程卫阳，心情其实很微妙。
  但更多的，还是释然。
  可这个画面，被沈兰城解读成另一个意思——方霞或许后悔了，当年嫁给他。
  如果方霞当初嫁的是程卫阳，就不会有这么苦的日子。
  是他年轻张扬时，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可是即便再后悔，沈兰城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此时此刻，他看着方霞的侧脸，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