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传情
作者:
江边鸟 更新:2021-03-10 04:12 字数:3269
黛影步入小院,一声咕鸣引得他抬头四顾。黑鹰携信而来,正站在屋檐等白子鸿戴上护腕。白子鸿入屋复出,抬臂引黑鹰落下。这小东西一月未见主子,刚一落下就半开翅翼讨要抚羽。青年莞尔,抬手轻抚这黑鹰羽翼,最后抬指点点这小脑袋。
“可有乖乖听存韫的话?”
两声咕鸣,也算是予了答复。黛影擎鹰入室,轻手取出竹筒中的小信。李启暄予了他两封信,白子鸿不知何故,便先随意挑一个拆开来看。许是二人心有灵犀,这第一封是个家信。
卿卿鸿郎
相别一月有余,思君甚切。案牍繁苦,不知君心可为情郎留有一隅?
卿卿可还记得水榭之约?我今日经行,见娇颜盛绽却无暇驻足,好生可惜。笑言勿怪,无暇不过托词,卿卿不在我又何来心思赏荷品茗。
昨夜心慌难平,忧君有难便未归寝。无意登行青云阁,却见卿卿抚琴之所蒙尘甚久。懿州凶险,若卿卿平安归来,可愿为我重开琴室?若枷锁得除,我当为卿卿鸣奏《归鸿》。
桂花佐酒,静候君归。
十六年六月十七
存韫亲笔
白子鸿将信纸叠好藏入鸾凤荷包中,他本以为信文之中最为肉麻的不过那句“蜜饵甘美,如见君之心”,谁料这储君的一封家信更是毫无掩饰的情意绵绵。执信再拆,白子鸿细细看罢李启暄的议事信后,忽觉这储君总算有些帝王模样了。
这房中无有站架,白子鸿又不敢让着鹰儿在外呆着,这便只好让它占据自己左臂。黛衣取来信纸,研墨舔笔先回了议事信。信中道明银两与主事居所所在,又言,需定一信物方便两边互认身份。笔墨答至香兰一事,白子鸿不由多加言语,细致嘱咐李启暄与霁月庄交代清楚,不可以兵器伤人,更不可伤及要处。
如违抗此令,皆以少年堂法令论处。
此信书罢,白子鸿另取信纸,予那青年储君回一封家信。黑鹰似是明了自己的主子要写些什么,这便将脑袋埋回羽翼之中,非礼勿视。白子鸿瞥了眼这黑鹰,不免感慨它灵性太过。
家信书就,折信惊鹰,白子鸿将两封小信塞入竹筒之中。他缓缓起身,正欲出门放鹰却又思及夜衣玄甲一事。锦靴停步,再度嘱咐这鹰儿定要将危的小信送入芙蓉手中,切莫叫存韫发现。黑鹰咕鸣且做应答,白子鸿这才将黑鹰带入小院之中放归天宇。
香兰端饭入院,正见黛衣青年立于檐下负手愣神。她朝青年目光所向处看去,却未见任何新奇事物。香兰徐步走到近前轻唤了句公子,白子鸿这才恍然回神,立即转身为她打开门扉一同入内用饭。
饭桌之上,白子鸿将李启暄的议事信交与香兰,两人静谧无言,最后只余信纸点燃声在此间响起。碗筷收起,白子鸿率先打破沉默,他知晓香兰烧信时便已应下此事,但仍有忧虑之处却不愿与自己言说。
“我已下令,不许伤及要害,不可以利器伤人。你小心行事,机敏些就好。”
“香兰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只是怕此事连累公子受罚。”
“莫要多心多虑,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白子鸿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遭受重罚,毕竟坤帝所知比自己想的要多上太多。如今他再想来,连平乐殿上的及冠一试,都是坤帝在予自己收网的机会。打压工部、凿渠懿州、命他为监工,这些明暗调度无一不在为此事推波助澜。当然,还要算上望州秋猎。
香兰洗净碗筷再入白子鸿房中,却只见桌上余留一张字条,而那青年又独身一人不知去了何处。香兰拿起纸条看过后,便又匆忙回到灶房中取了小半袋绿豆往伙夫那送去。她家这公子属实心细,不过午间巡查时同征工饮了碗绿豆汤便将此事记下,如今又趁空暇到市集上添置绿豆去了。
懿州市集,白子鸿确实没有好好看过,连上次来时也只是顺着公务所在停留几处。今日这一看,沿街叫卖的果然有许多木雕小物,有几个还与李启暄幼时收到的相似相同。他先行去粮行,向掌柜谈妥了后三月的绿豆供给,才又回到街上继续闲逛。
“公子,你看看这个,这个可是近月卖得最好的。”
摊贩将一只木雕狸奴拿到白子鸿眼前,白子鸿便也托掌将其纳入手中细细来看。这狸奴翘尾添爪,憨态可掬,雕工又精细异常,让着木狸奴瞧上去栩栩如生。白子鸿问过价钱后刚要将铜钱交付,身边却多出一人将这木雕拿去。白子鸿心有不悦却未表现于面上,他转首看向贸然取物之人,不由心上一惊。
“皇……叔父。”
“侄儿眼光不错,这雕工确实难得。”
白子鸿心中纵使有万般不愿,也只得颔首与人赔笑。李裕乾见他这副模样却冷笑一声,先他一步将钱付了,将这狸奴握在手中。
“侄儿上回到懿州没过几日就匆匆离开,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没机会陪你转上一转。正好今日得闲,又在街上遇见,不如,一同走走?”
他这一同走走虽是询问,可那神态分明是在告知白子鸿没有商量的余地。白子鸿缓过心惊,便也不再惧他此时的威慑。此处本就是他李裕乾的封地,就算他动了杀心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取自己性命。二人行于长街,看这民风淳朴的市集在傍晚前的模样。李裕乾不言,白子鸿便也不语,这两人都深谙言多必失,自然不愿向对方透露些什么。
“参见贤亲王。”
“老伯请起,今年农忙可还需要帮衬?”
“有劳您挂心,都督那处已遣人来帮了。”
“那便好。今载凿渠赶工,征了些青壮过去,我还担心你们这镇忙不过来。”
白子鸿站在男子身后,静看他与这老翁欢笑言谈。此中真情假意他不予评判,但听这老翁能如此与李裕乾搭话,应是往日被帮了不少。老翁走后,李裕乾面上的善笑也一并走了,这鬂已含霜的男子并未看向白子鸿,却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学会了?”
黛衣一怔,他原以为那句“得意门生”是他得知芝州一事后故意说与自己听的。可现在看来,他是真想将自己引于同道,日后同他共掌朝堂。
“侄儿愚钝,此生怕是学不会了。天色不早了,叔父,我们就此别过吧。”
此生二字,白子鸿咬得极重。只要李启暄还在身边引着他,他就不会纵容自己堕入深渊。要杀要剐,随这个老狐狸喜欢!李裕乾只在乎自己能否与这青年谈妥,如今不相为谋,他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良才千万,他不缺白子鸿这一个,但要说怜惜,确实也有。毕竟他阅人无数,却只见到白子鸿与他走了一条路。
青云阁中挑灯夜读,李启暄也学白子鸿用朱砂批注起案牍来。不多时,便有黑鹰扑翅从小窗闯入,停留在李启暄的桌案前。青年搁笔砚上,抬手取出竹筒中的小信,此间他还不忘调侃这黑鹰一去五天,这本领远不如从前。黑鹰不想理会他,这便又飞出窗子回青云殿歇着去了。
两封小信,李启暄先择其中一封展开。如他所愿,这第一封便是白子鸿予他的家信。
见信如晤
心载繁苦,隅存光亮,为暄所据。
恕鸿今载失约,他宵定与君尽兴。此行懿州,不必忧扰,如君实难安寝亦或相思难解,鸿允情郎入西苑锦帘,伴悬珠共寝。琴室已封七载,想来积灰甚厚。待鸿归去,自当好生清扫再迎君往。只是《归鸿》一曲更似饯别,不如改鸣《获麟》,为鸿接风洗尘。
千古卿卿尽藏君书,羡煞鸳鸾。鸿无此才,故唤情郎。
情之惟系,不过郎君一人耳。
十六年六月二十
季凤亲笔
李启暄看过信后慌忙叠起收好,他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今夜除了相思就不必再做他事了。什么鸿无此才,他若真无此才,如何将情郎二字拆成那样来答复自己。放空片刻,青年拿起另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细细看完后没发现白子鸿有责怪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将上述之事一一誊抄在簿后引火烧去。
信物一事,李启暄这两日已经想好。依清风霁月,他已让司绣坊绣清风、霁月两块帕子作为此事信物。如今霁月庄在三国之中也算小有名气,李启暄也需担心此事叫李裕乾识破后从中作梗,故而他要将清风帕送至霁月庄,将霁月帕送给香兰。
青年重展案牍,继续埋首其间。较那风月而言,他更喜与白子鸿同担风雪。
“殿下,已入三更该歇息了。”
“芙蓉,余下几月,我就不回佳德殿了。你去那处收拾一下,将东西拿去青云殿左室吧。”
“可公子他不喜……”
“我可刚收到义殿下的旨意,义殿下允我去伴悬珠共寝,那悬珠不正在他枕边吗?”
若按他信中所言,自己赠他的夜明珠应是在他枕边放了十载有余,看来这义兄至今仍是怕黑。李启暄一想到白子鸿不愿面向屋中睡是因为怕黑,就难免让嘴角染上笑意。
像个孩子似的,定是幼时被他那几位兄长给吓怕了。我看这罪魁祸首呀,不是白子鸾就是白子鹄。
白子鸿在桌案前正要收起账本,突然鼻子一痒打起喷嚏来。他太多困乏,也不想去想是谁人半夜三更不睡,非要来念叨自己。
银辉同照,两处屋舍相距千里,屋中人儿却同时熄灯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