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奔忙
作者:江边鸟      更新:2021-03-10 04:12      字数:4165
  天入中伏,人心怫郁。
  白子鸿左手摇扇,对照着泽渠图纸翻看账本。也不知是他来得早,还是吴贤德当真怕了,近月的账本不单能一一对上,还记得极其详细。若不是他遣香兰去点查过银两,恐怕真要怀疑自己手里拿的是本假账。
  西窗忽的叫风吹开,把那对账的男子吓得一激灵。他匆忙起身去将窗子合拢,又推了几下保证这风不会再度将窗子推开。已是入夜,他又只穿着中衣披了件黛色云容,不宜叫人瞧见。白子鸿刚一转身,房中灯火骤灭,他对眼前黑暗心中生惧,可香兰不在身边,他只能硬着头皮探手摸索着桌案与灯盏的位置。
  白子鸿的指尖撞在了一面“墙”上,他迟疑了一下,心想自己不过走了几步,连桌案都没探见怎么会先摸到墙。思及至此,他便将手掌贴了上去。触感柔滑,这是……绸衣?!白子鸿为摸索桌案将手放的低了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停留在此人的股部。青年颊上泛烫,这便迅速收回手来开始探周围和身后的路。
  “白公子,未见不过双年,你就这般想我?”
  声声贯耳,字字如刃,这声音与地府的催命符无异啊。白子鸿慌忙向记忆中的门扉处逃去,他及冠后就再未将银杏叶带在身上,如今印雪再度现身,他就算有刀剑又能伤的了此人几分。
  “锁清秋。”
  “呃……”
  紫色光流环锁住青年上身,将他定在原处。借此微光,白子鸿看见自己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他拼命向前迈步,却无论如何都带不动这缠束在身的紫色光流。
  “别挣了,省着点力气做别的事吧。”
  “香兰!香兰!”
  印雪金眸半敛,饶有兴致地听着白子鸿如何惊慌呼救,看他要叫到几时才能发现自己的举动不过是徒劳。青年叫过几声后发现无人应答,细细一听才发现四周安静的出奇,他突然明了为何印雪会放任自己大声呼喊,原来此人来时,便已布下了结界。
  一股力道扯拽着紫光将白子鸿拉回印雪身边,他若无能挣脱,就只能成为这疯子的俎上鱼肉。布靴抬起,狠狠踏落在身后男子的脚上,可换来的却是他指过脊柱,将自己的衣衫划破。
  “师尊……乖一些,我不会伤到你。”
  “我不是你师尊!你认错人了!”
  气息贴耳声音沉哑,白子鸿的恼怒驳斥全然被印雪忽略。他掌贴腰际,用练剑磨出的薄茧在自己师尊的身上肆意剐蹭,而这紫光的困束没有妨碍他半分。
  “师尊。你知道九道雷劫有多疼吗?你知道任由鲜血流尽是什么滋味吗?这些,都不及你弃我而去!”
  “你自找的……”
  印雪发狠地吻咬着青年的背脊,每一下,都要听见他吃痛的闷哼才肯罢休。当年一夜春宵,却换来这个薄幸郎的师徒决绝刑。印雪不明白,他明知自己的恋慕却还纱衫半敞欺身引诱,他有意自己有情,为何欢愉过后,他却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赶出清夷山。
  “师尊,你当年为何不回头,为何不回头看看我被你的鸣凰伤了多重。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会把师徒决绝刑的九鞭打全。”
  颈上噬咬,系绳松解。肌肤相贴,却不闻心跳、无感温热,此间所余不过纠缠不休的执念罢了。白子鸿听着他的所言所述,只觉骨血之中寒息翻涌,摧毁心魄。印雪叫那茉莉香挑断了最后的神智,他急切探寻昔日有幸能得的甜头。他柔声唤着往日师尊,却没察觉到白子鸿的异样。
  紫光寸寸冻结,碎裂四溅,所谓甜头本就无人敢品,又怎会供人摘取。双重束缚全全解开,白子鸿没有给印雪反应的机会,他直扼住这秽物的喉咙抵死在墙。
  “小兔崽子,我就算没有鸣凰,照样能弄死你。”
  “师……呃!”
  “你这种秽物,也配叫我师尊?怎么,几天不见,你就狂得连老子是谁都忘了!”
  予夺生杀,白子鸿渐渐收劲,聆听这紫衫痛苦的气音。他眉目含笑,轻轻凑到印雪耳边,暧昧言语。
  “你叫的,也不怎么好听嘛。”
  利器裹风袭来,白子鸿回身推掌,开启一面金鳞堆叠而成的护盾。霜花开始从地面攀爬上青年的双足,迟来的杜若双眸一凝,迅速拔取腰间短刃斩破了这“金鳞开”。盾破一瞬,杜若眼疾手快在青年眉心种下蜉蝣术,而后便将人拦护在怀,抬脚轻点便召出紫焰燃尽四周霜寒。
  “尊…尊主。”
  “自己回去领罚。”
  印雪跪倒在地惊魂未定,他喘着粗气用被扼哑的嗓子尊称前来搭救的男子为尊主。杜若看着上身□□的白子鸿当即皱眉不悦,他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便先将白子鸿抱回床榻上擦涂药膏,消除各处咬痕。印雪不敢忤逆杜若的意思,只得离开此处回杳冥井领罚。
  杜若履行约定安分守己,可架不住印雪到处乱窜给他惹事。要不是念在他是白子鸿带大的弟子,杜若那天夜里也不会去把他救回来。
  真该让他鲜血流尽。
  杜若蘸着药膏涂抹在白子鸿的背脊和肩颈上。虽然梅娘已去,但若不是立场相悖,他倒乐意将这外甥养在身边好生照料,可他有的偏偏是灵魄,杳冥井容不下他。
  “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男子一抬手,便将划破的衣衫收入手中。红梅既落,这撕裂也被红梅绣样分分修补。华服下摆荡过床下隔板,杜若将中衣与黛色云容盖在青年身上后放下了床帏。他步至方才打斗处,锦袖一挥,这屋中杂乱就又恢复如常。
  “香兰……什么时辰了?”
  白子鸿睡足之后幽幽从床上爬起,衣衫滑落白背坦露,昨夜咬痕已全然消退。他定了定神,见床帏合起旋即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起迟了,这便捞衣穿好,扒开床帏速速更衣盥漱。
  “公子。”
  白子鸿对镜绑束金冠时,香兰才从屋外进来,白子鸿看她端着粥饼才确定自己并未起迟。他现在身在懿州,不能有丝毫偏差,免得被那些有心人逮住机会参上几本。食过粥饼,白子鸿照例去泽渠开凿处查看。
  骄阳刚起,此时还算清凉。水部主事正号令各伍上工,白子鸿就也绕过石土堆去看看各镇征来的工人。良田镇来的将衣衫裹得死紧,白子鸿从来时就没见过他们光膀子干活,哪怕是骄阳最烈的未时。黛衣青年感受到这些人不善的目光却佯作全然未觉,他行至下一处,顺手阻停了主事手中的软鞭。
  “殿,殿下。”
  “这金乌还没到头顶呢,你怎么就燥起来了?不如,你也去和他们挖挖土冷静一下?”
  白子鸿拿过软鞭,示意香兰把镐子交给这个主事。这主事还想为自己求情,却被白子鸿的莞尔一笑把话堵在了嗓子眼里。香兰交递镐子后,青年窝着软鞭,抬颏示意他快些去凿。这主事着软鞭咽了咽口水,果断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跟着工人一起凿渠去了。
  “欺软怕硬,早就该治治。”香兰对着那人狠啐了一口,转过头来又跟着自家公子继续督查,她今天越看越觉得自家公子这件衣服不像是自己收入行囊的,这便开口询问是何人为他添了红梅,“公子,你这衣上的红梅是何时找人绣的?”
  “这衣服,本就有红梅啊。”
  碧叶叠浪,娇颜出水。丹影行过,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直奔学堂而去。李启暄昨夜心慌不已,一直未能安寝,他索性就爬起来去青云阁的二、三层转了转,看看他那义兄又背着他藏了些什么奇珍异宝。他登上二层,在角处看见一副玉棋积了好厚的灰,不免想起白子鸿每每见他摆出棋盘就找借口来青云阁避难的样子。他那义兄棋艺不好从不愿与自己对弈,唯独那么两三次还都是下五子棋。他本想再去三层看看,可到楼梯转角却发现三楼的琴室早已被铁锁锁住。
  他有多久没听过白子鸿弹琴了,好像,有七年了吧。
  “太子殿下!”
  “嗯?子清来了。”
  李启暄的思绪被身后的呼喊声叫停,他驻足行道,等着那青年向自己跑来。相处近一月,李启暄越来越能明白白子鸿为何嘱咐他看完奚朗写的议事信后一定要烧毁,这青年真是仗着自己父亲权重,但凡涉及李裕乾的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个尽兴。自己对他旁敲侧击半个月,也只让他改去毫厘。
  两人同入学堂,穿行走廊来到议事的屋子,白子鹄早已在其中等候多时。三人颔首以礼,随后便将图纸铺展,笔浸朱砂。李启暄手拿小簿,同其余二人谈起懿州一事。
  “弘州那处已交代妥当,其余两州也都无变故。至于懿州,我想依子鸿哥的意思,借泽渠开凿先让良田、膏泽两镇露出马脚。我想了两条路,一是盗取拨去的银两,二是他们动手杀死一位水部主事。”
  “殿下,这两条路可行是可行,但对季凤而言都未免太过凶险。银两被盗他要被问责,而杀去水部主事所有工人都会受到牵连,万一他们真反起来,难免不波及到他。”
  奚朗此话一出,白子鹄敏锐地察觉到李启暄动摇了。他遵循胞弟的意思,逼这个青年储君必须把心放回收网之事上。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殿下,贤亲王已敢对您和季凤公然挑衅,此事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若殿下此时收手,日后季凤的处境只会比之更为凶险,而殿下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他。”
  “懿州之事,行哪条路最为保险?”
  白子鹄心中已有了答案,他相信胞弟。奚朗看向白子鹄这处,两人相视后点了点头,向李启暄说出了最后的抉择。
  “两条并行,万无一失。”
  李启暄看白子鹄说的如此坦然,不禁怀疑白子鸿究竟是不是他亲兄弟。但感慨归感慨,他现在需要小心谋划才能让懿州之事不过多波及白子鸿。
  “子清以为,只是良田、膏泽合谋偷盗银两和杀害水部主事还不够,还需要一场苦肉计。算时间,季凤应会在重九赶到辉都,此事就只能交由另一人了。”
  “好。我先与霁月庄传信,叫戚懿宁选上几人待子鸿哥一离开就赶往懿州。盗取银两时,就让他们先将大头藏到镇子里去,再取上些许藏在工人居所中即可。另外,我明日会往懿州传信,叫子鸿哥将香兰留在懿州。到时就让戚懿宁的人动手伤及她,再叫她说些假话,此事就会变作刺杀皇子,罪无可赦。叔凤,你帮我拟一份盗取银两后的路线,一定要精细。”
  “好。”
  “子清,你先在此处休息片刻,等酉时亲卫军交接,我再将你送出宫去。”
  “殿下莫不是在怕贤亲王的眼线?不必担忧,我就算大摇大摆地出宫,那贤亲王知道了也不敢动我奚家。”
  李启暄抿唇摇头,他就知道奚朗又会这么回答他。白子鹄觉得这青年只想着没人敢明面上对他做些什么,却未曾想过这吏部权重,忌惮奚家的不止有李裕乾,更有当今圣上。到时李裕乾出手,坤帝指不定会顺水推舟,坐享其成呢。
  “子清啊,你要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让奚家成为众矢之的,而不是一味地让奚吏部这个名号来庇佑你。卷宗你比我看得多,你想想忠毅公,再想想程兵部。”
  丹衣太子撂下话便起身出了议事的屋子,他并非生气,只是觉得以他现在的心力连操心布局都疲乏的很,若要再帮着奚子清明白这些,他可能不是被奚子清气晕过去,就是被这案牍累病。李启暄在心里念叨完这些后,突然觉得他现在的处境,像极了白子鸿之前带着他的时候。
  这么说来,白子鸿在云州和自己吵架,可能也是如此。他那时手握两本簿子,九州道路图上净是些圈圈点点,这落到谁头上一开始都会觉得烦躁,可好巧不巧,他身边还有自己这个不开窍的朽木。
  李启暄也不知白子鸿是怎么忍下来的,许是他偏爱自己,舍不得打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