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之日
作者:
江边鸟 更新:2021-03-10 04:12 字数:2951
徐步玉阶,目视正前,鸿、鹄二人伴编钟礼乐并肩而行。随抬靴迈槛,这红锦、黛绸齐齐步入平乐殿中。
李启暄立于坤帝身旁,他今日所着的礼服与白子鸿的同为红锦。怀开萘花,袖行金龙,这是他为了与今日阶下的青年相称,才特意去司绣坊选出的绣样。白子鸿在看清那团萘花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但他很快又敛起这份惊讶跪拜君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虽是自称微臣,但白子鹄却没有违反与胞弟的约定。他如今只做了个闲散的翰林供奉,并不参与朝政。而今日黛绸登殿,一来是坤帝有意凑齐昔日鸿鹄,二来则是父亲白之疆难离边关,无法为他行加冠之礼。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盘盛锦盒,李启暄颂念福语同父皇行下三阶。坤帝先授玉冠于黛绸青年,这玉冠上的凤凰如意正应了他对这才子的期许。玉簪稳妥,白衫金龙移步至红锦面前。红缎金冠紧束发间,锦靴一退,白子鸿便俯首谢恩。
加冠礼成,鸿、鹄二人也得允起身。坤帝遣宫人送上及冠贺礼后,便独留白子鸿一人立于阶下受试。一想到文武官员正立于两侧观礼,白子鸿难免心有惶恐。他敛眸端立,静等坤帝问试政事、德行。
“若懿州久旱无霖、蝗灾肆虐,当如何治理?”
“依儿臣拙见,此事应急令懿州刺史开仓布粥,并遣按察使前往监察。除蝗一事,则命懿州都督分调部下入镇捕蝗。十五镇各定领队,三县立一首,立定时日。如扑除未尽,则依《坤泽律典》连坐严惩,以警他州。除此二事,还需太医院分调人手,前往治疫。”
白子鸿答罢总觉有不妥之处,他细思道路图中的水利修缮,突然意识到这懿州境内并无引调。旱极而蝗,这“旱”若发,懿州恐怕只能任由蝗虫宰割。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即刻命工部筹划修渠引水一事,以防懿州受此天灾。”
“广益,你可听清了?”
坤帝话语刚落,工部尚书吴贤德便自右侧快步行出。今日宫宴无需跪拜,此人便深行揖礼领下口谕。吴贤德行来时,白子鸿便已不动声色地向旁移了两步,他并非是向人让位,只是不想与贤亲王的黑子挨得太近而已。
“行了,下去吧。”
坤帝摆摆手让吴贤德退下,接着便又出一题,试问理法。
“季凤,如有恶徒伤及你的至亲,你当如何处置?”
白子鸿合目片刻,缓缓复启。伤及至亲?那他自当手刃这恶徒,以警他人。
“依法惩办,绝不动用私刑、雇凶除恶。”
他不可说,因为这大殿之上站着的不止有他白家五凤,更有李、吴诸人。他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瞬的神情都不能有半分失仪。
“好!理法在心、心思细腻,这才是我坤泽皇子该有的模样。”
“承蒙父皇夸赞。”
“今日就当家宴,都别拘谨。”
白子鸿退回几位兄长身边,转头就扎进了最近的那位怀里。他合目放空思绪,终于是松了口气。掌抚背脊,白子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抵在谁人肩上,直到耳畔声音响起,他才猛地睁开眼睛抬首确认。
“吓着了?要不要先回去将衣裳换了?”
“存韫,你怎么站在这儿?”
白子鸿只怪自己退下时还太过紧张,明明是比自己矮了半头的青年,自己竟还将他当做某位兄长。李启暄与人拉开些距离,横臂抬袖给人看清上面的绣样。两人袖上分别是游龙飞凤,白子鸿怀有金龙,他也本该绣凤其上。但凤有六人,喜爱茉莉的唯有白子鸿一个,所以他才选了萘花绣在怀中。
以两人今日的礼服,就算把加冠换做成亲也毫无违和。白子鸿用不着这青年刻意展露,只是刚才在阶下看了一眼,他便明白了李启暄的用意。
“兄长,我们先走一步。”
红锦龙凤向其余几人辞别,在白子鹄的不满声中携手逃离了平乐殿。这对“新婚佳偶”趁着红雨未谢,便先行去春芳亭中游赏折枝。
“真是兄弟情深。”
拊掌声起,两人不约而同收起笑颜,驻身看向款步行来的李裕乾。许是“做贼心虚”,白子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而李启暄此时也少见的皱起眉头。尽管再不想,两人还是向他叫了声皇叔。
“几年不见,季凤都已及冠了。”
白子鸿瞄了眼李裕乾手上的戒指,赶忙后退躲开这将要落在肩上的手。李裕乾笑了笑,收回手来将戒指取下,复而向青年那处逼近了两步,再度拍肩。他看白子鸿的目光向李启暄那处移了一下,便回首彻底制止了储君的动作。
“季凤今日及冠,理应听我这个皇叔训话几句。存韫,你不必这么快就将人要回。”
李启暄看白子鸿也对他摆手,这才收回了要拉开人的架势在原地紧盯着这老狐狸。李裕乾对此轻蔑一笑,他转回头来在白子鸿耳边低语了一句,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而后便饶有兴致地看他如何保持波澜不惊。
“我怎舍得伤你,你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一语诛心,将白子鸿拽入深渊。他本能救良田镇,却为了让李裕乾不起疑心而下令屠镇;他一开始不想用任何人做棋布局,最后却连李启暄都算计进去;他本抗拒双手染血,但最后血溅面颊时,他只是平静地抬手一抹、热水一淋,便消去了所有痕迹。
深谋远虑,猜疑人心,除去阻碍……他为了同李裕乾博弈,不惜让自己一步步向他靠拢。
桃花之中,红锦青年脸色煞白,他连如何去逃都已然忘记。李裕乾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大笑两声便转身离开了春芳亭。
此间博弈,他白子鸿又输了?
“子鸿哥,我在。没事的,有我在。”
李启暄将双目无光的青年拉进自己怀中,只此一瞬,他感觉白子鸿将身骨的重量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他从未见过这青年的脸色如此难看,哪怕是在他疲乏至极时,也没有此时这般吓人。
“存韫……”
白子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与人紧紧相拥。他还未输,只要有李启暄在,他就不会在深渊沉沦。这缕日辉,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带回身边。
“你一定要看好我,一定……”
李启暄合上门扉,让白子鸿一人在青云殿中好好休息。白子鸿看了看铺好的床,还是转身去了右室,拆看存韫和坤帝送来的贺礼。李启暄送的是一只卷浪檀木簪,细细看来,应是他自己裁木雕刻的。白子鸿小心翼翼将其放回锦盒,又拿出钥匙来,将这份贺礼与重要之物锁在了一起。
坤帝送来的木匣被白子鸿开启,他已然做好了异地封王的准备。可这木匣里除了芝州惠王的玉牌外,还有一封信笺要他亲启。白子鸿从中抽出一张叠了四叠的白纸,展开之后只有四字。
与天谋权。
白子鸿看到这四字的一瞬便反应过来,李裕乾的一举一动在坤帝的眼中无所遁形。自己本该在永昌六年的十二月十四入宫领命,就因为南郊之劫才让坤帝提前了自己入宫的日子。而他之所以对李裕乾的一举一动不加干涉,怕是想借李裕乾的手将朝中老臣一一除去,来给太子铺路。
同地启程,各凭本事。在坤帝眼中,李启暄若连李裕乾都争不过,又何德何能登基为帝?
青年将玉牌留在匣中,孤注一掷,烧毁了白纸。
李启暄不会知道,白子鸿今日为他扔下了衣食无忧、福禄百年,押上了白家的命数,心甘情愿陪他与天谋权。
翌日巳时,黛影手捧木匣出现在安泰殿中。坤帝打开木匣,即刻明白了白子鸿的选择。他笑的和善,不问白子鸿此间缘由,只告诉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白子鸿掀袍跪地,向眼前的帝王行了武将礼。坤帝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责他欺君,只是静静等他答复自己。
“无论输赢,绝不后悔。但儿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父皇将此玉牌留于存理。”
“朕允了。”
“谢父皇!”
白子鸿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帮李启昭远离血雨腥风,还是利用他守住芝州。或许,两者都有吧。
“季凤,朕允了明威一月的休假,一会儿回了东宫就收拾一下回白府吧。”
黛影一滞,赶忙谢恩退下。一月的休假,也够他们六凤好好聚聚了。另外,则礼一事,他总归是要与父兄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