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何知心
作者:江边鸟      更新:2021-03-10 04:12      字数:2285
  红雨纷飞,散落归尘。昔日少年眉眼依旧,却没了当年的稚气。他仍着黛衣、束银杏,但手中之物却从知己小信,变作慰藉亡者的桃枝与酒。
  白子鸿行过花泥,来到何以归长眠之地。木牌为碑,荒山埋骨,他忠毅公府不该受此冤屈。黛影将桃枝放落碑旁,启坛倾酒半数,溅湿衣摆。
  “何以归,我来祭你。”
  生离两年,死别五载。白子鸿入青云殿后,见他的唯一一次,也成了最后一次。青年席地而坐饮着余下的半坛酒与故友叙旧,明明是他一人的自言自语,他却从未觉得是无人应答。那人喜怒哀乐、所答之言,尽数在他脑中浮现。
  “你尚未取字便沉眠此处,我如今唤你都像在唤无方人士。可仙君命长,你却为何要先我许多步埋骨于此。何以归,你说,我若真去寻你,你会不会在奈何桥前把我踹进忘川河?还是说你会把我扔出鬼门关?”
  黛影横指贴碑,让蒙尘之字再度清明。他笑何以归停步十五,若饮他今日洒落的浊酒定然醉得不省人事。可地府亡魂真的会醉吗?白子鸿不知,他只知自己今日想与这墓中故友一醉方休。
  “何以归,你定是怨我迟迟不来才只愿在五载中入梦一次,还是一夜荒唐诱我动情。但我……如何配得上你?”
  浊酒入喉,潸然泪下。白子鸿无需在何以归面前说什么假话,他这泪不是因为烈酒太辣,他就是思他至极,后悔自己当初没敢搏上一搏,救他性命。
  “君知我甚多,我知君甚少。良友我都难当,还大言不惭与你称知己,还妄想做你的良配。说来可笑,我那时不过一十二岁,就想与你共谋风花雪月。我敢做敢当,不拿鬼迷心窍来做借口。”
  那一隅庇护他经年难忘,以至于在何以归墓前,他都会觉得这是何以归为他留在世间的一处安逸之所。不问前路、不思案牍、不必违心成事,白子鸿举坛再饮,浊酒泼落湿透衣襟。
  “何以归,我心悦你。彼时你若问起,我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答复。可我如今眼明心瞎,我怕我会做个薄幸郎。何以归,你别再等我了。”
  青衣仙君与紫衫魅魈藏匿于高树之上,这一真一假的何以归都静静看着那个在坟前独饮的青年。杜若嘲笑这青衣仙君用名姓换来清夷山的安宁后,竟还落得如此下场——亲耳听着白子鸿对自己的碑墓唤着何以归,倾诉爱意。
  “何以归,你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你本就是处处效仿我的模样才能得这一句心悦,那他这句话难道不是在说与我听吗?”
  “你可听清他的后半句,他现在心里的人不是你——”
  “我能争得过紫微星,但我争不过天道。我不想再看子鸿受罚。”
  区区一个曜魄,若不是有天道庇佑,他何以归早就让那少年去皇陵长眠了。杜若窥到这仙君灵流涌动,便即刻提醒他收收身上戾气。
  “何以归,你要是走火入魔,我杳冥井可不收。”
  白子鸿将信匣放在墓前最后擦了下何以归的名字,便起身离开了这安逸之所。他没再像死别那日一步三回头,也没许诺那长眠之人年年今日都将来见。
  “往后,就莫再入梦了。若有积怨,我来世再偿。”
  少年站在山下望向那桃花灼灼处,直到一抹黛影醉步扶枝闯入他的眼中,他才步入小径快步去接那青年下山。丹衣行来时,青年驻足花间粲然一笑,恍若仙人临凡。李启暄等待的东西,在桃花之中终于拥得。白子鸿衣襟上的酒气萦绕在他鼻间,他第一次知道那中阮弦动竟可以如此深情,哪怕只有三字。
  “我等你。”
  西郊归都,白子鸿还在车内安睡。李启暄知道他哭过就困,想来在何以归墓前应是哭了许久吧。少年看着那恬然睡颜,不由莞尔,他虽然知道白子鸿向他表明心意时没醉,但也有预感这青年一觉醒来多半会不认账。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惊涛骇浪,这个青年惯是如此。
  太子游历回宫自然会被众人叨扰,白子鸿只想求个清净,这便先回青云殿沐浴更衣,等待坤帝召见。
  金柱玉屏,铜炉正中。日月星汉,山河林野具汇于一殿之内。白子鸿手捧厚德剑自殿门徐徐行入,黛衣盘龙、发簪玉蛟,他恭恭敬敬跪于龙椅之下,自称儿臣。
  “儿臣参见父皇!”
  “快快起身。”
  白子鸿起身将厚德剑交由宫人,而后便垂眸静待坤帝询问此次游历之事。白衫金龙自座上起身行向青年,如元年时一般,欲展慈爱之态。白子鸿感觉肩上一沉,更是端正拘谨生怕礼数不和。
  “处事妥当、临危不惧倒颇有你父辈的风范。”
  “父皇谬赞,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
  “季凤一路辛劳,定是累坏了。你且退下吧,好生歇息。”
  “儿臣告退。”
  白子鸿一步步退离白衫所在,暗自松了口气。他刚一转身出了殿门,就看见那金纹丹衣的少年正在石阶下待他。白子鸿只觉得前有狼,后有虎,但他又不能再回安泰殿里,只好下了石阶等着听这少年问他所言虚实。
  “子鸿哥。”
  见少年伸手,白子鸿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覆手其上。他可不想听宫里流传些闲言碎语,说他出宫一载便以外人身份操纵起太子来。白子鸿只是眉头稍聚眼神一沉,李启暄便会意此处不宜他二人过分亲昵。少年收回手来,等青年行至身侧便转身同他一道离开父皇居所。
  “子鸿哥方才可是气我被人围着?”
  “这有什么气不气的,我不过图个清净,想快些沐浴更衣罢了。好歹也是回了坤泽宫,一身酒气太失仪态。”
  白子鸿将叔父送来的《坤泽纪事》垒在桌上,先取了水与布去帮芙蓉和香兰打扫青云阁。他走前将不能为他人所知的东西都藏入青云阁中,还让萧玄多注意着这处的动静,如今内里大抵已被蛛网和灰尘占据了吧。李启暄抢过白子鸿手中的水桶,执意要与他一起打扫,白子鸿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子鸿哥,你在桃花小径上与我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你不是在山下等我,怎会与我在桃花小径里相见?”
  这少年献殷勤却意在他事,白子鸿方要迈出门去,却被门槛绊了一下。金纹闪动,黛影扶着门框站稳后,逃也似的向青云阁而去。他本还不慌,但这一绊简直是让他不打自招。李启暄看着行路生风的人儿,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提水迈过门槛,顺便还向之道了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