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忽然问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现实？”
  这似乎还是李姐头一次这么认真地问我问题，我看着眼前的她，说不清她到底是变得更加睿智冷静了，还是多了那么一点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单纯和真实。
  “现实吗？”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我们本来就生活在现实里，做事当然也要现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任何实际利益的事，谁愿意去做？
  哪怕是李姐，先前，在发觉秦以诺失势，想法也立刻有了微妙的转变。
  明面上看，那时的她依旧是站在秦以诺那边的，甚至在我去柯丞任职之后，还发邮件、打电话地劝我，希望能帮秦以诺得到我的助力，可在被我拒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说秦以诺不会再重用她的原因。
  当时，除了李姐，柯丞几乎再没有秦以诺的心腹，秦以诺手下的其他产业也已经七零八落，谈何收回Muses，谈何重振秦氏？
  李姐大抵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有了在柯丞待下去的念头，没有继续和秦以诺统一战线。
  秦氏对她来说只是过去，柯丞才是她的将来，而她和秦以诺之间，余下的只有忠心二字。
  忠心值多少？
  对于李姐来说，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或许根本不足以让她以身犯险。
  所以她才会在事隔这么久之后，忽然问我，会不会觉得她太现实。
  而秦以诺是那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发觉李姐有安于现状的心思，自然不会再对她全然信任。
  “你说的倒也对，”她点了点头，模样依然有点自嘲，“我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而已，哪有那么多现实不现实的……只是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对秦先生有些亏欠，当时他众叛亲离，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我有时真是想不明白，他这半年里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压制住牧家的……”
  众叛亲离吗？
  我也算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吧……
  李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说道：“小顾，我不是在说你。”
  这次轮到我自嘲了：“就是说我也没有关系，我本来就在那时候离开他了，这是事实。”
  “如果秦先生来找你，你会不会愿意和他一起回去？”她问。
  李姐很少说如果，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法国并不是个太小的地方，要是他真找来，我大可立刻退掉那间出租屋，另找一个地方住，至于工作，能换则换，不能换就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离产期不远了，我原本就不宜过度劳累，而且生孩子所需的那笔钱，我也已经存够了……
  可扪心自问，难道我就不想见秦以诺一面吗？
  我无数次地梦见头一次遇见他的情形，也经常会想，要是当时并不是他救了我，这一切是不是就根本不回复发生？
  秦氏收购Muses之后的那几个月，我和秦以诺之间已经扯平，我最开始我欠秦以诺的，也早就还清，他从小混混手中救了我一命，我也因为想要救他而被扯进了绑架案里……
  老天这么公平，让我们两不相欠，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
  我想了想，竟怎么也给不出李姐一个答复，只能微微摇头：“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可是你还需要他。”李姐反驳道。
  她的视线停留在我隆起的小腹上，说得这么认真。
  我听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也不需要他，这个年代单亲妈妈很多，照样可以把孩子抚养得很好。”
  李姐眉头微蹙：“小顾，你不觉得你是在逞强吗？”
  “就算是吧。”我点了点头，“李姐，你向来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希望这一次你也能说到做到，不把我在法国的事情透露出去。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修图了，今天还有不少任务……”
  李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我抱着从Ann那儿拿到的资料，转身离开杂志社，心里五味陈杂。
  资料都是Ann一点点找出来的，对我今后当摄助很有帮助，Ann和我一样也是中国人，而是个年轻的单亲妈妈，见面之后，我们很是聊得来。
  其实眼下的我和当时的李姐何其相似，面对选择的时候，人总是习惯性地趋利避害，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早已将秦以诺当成一丛荆棘、一片沼泽、一座冰山……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刚走出杂志社，那些文件夹里忽然掉出了一张图片，那是我今天要交给Ann的照片中的一张，没想到居然被漏掉了。
  我拿着照片正要往回走，没走几步，视线就触及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不由自主一颤，触电般地定在了原地。
  那是……秦以诺？
  没错，是他，虽然瘦了很多，但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我永远也不会认错。
  他怎么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已经看到我了吗……
  我下意识扶住了小腹，心仿佛紧缩了一下，那滋味说不出的难受，几近窒息。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腹中传来一阵疼痛，并不剧烈，那是孩子不轻不重地踢了我一脚。
  不远处，秦以诺似乎正和李姐说些什么，我躲在外头，偷偷摸摸将玻璃门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活像个贼。
  从他们的角度，很难看到门外的我，我却能一清二楚地看到他们，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秦先生，你也听到了，小顾她并不想回去……”李姐道。
  “我知道。”秦以诺点了点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古铜色的皮肤变得有些苍白，离开A市的时候，我分明记得他还不像现在这么憔悴……
  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喉咙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难道整件事情，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也是……李姐是柯丞的人，柯丞和法国的杂志社一直联系紧密，她来出差，然后在杂志社里“偶遇”我，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我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更何况，我一直对她很尊重，对她没有设太多防备，在她亲口告诉我，她已经不再是秦氏的人之后，我哪里还会对她有任何的怀疑？
  现在看来，她来的目的，显然是替秦以诺试探我的态度。
  我原本应该觉得愤怒才对，可心里却只觉得可笑。
  秦以诺啊秦以诺，你就这么精于算计吗，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滋味，真有那么好吗……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可能料到事情竟是这样？
  什么伤疤，什么众叛亲离……有几句是真，又有几句是早已设计好的谎话？
  “秦先生，小顾是我当初一手带起来的人，我不想再像今天这样骗她。”我听见李姐继续说道。
  秦以诺微微点头：“我不会再让你帮我第二次。”
  “你现在……不去追她吗？”李姐问。
  说着，还朝门外看了一眼。
  我心里一紧，好在她并没看到我，很快就淡淡收回了视线。
  秦以诺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三个字：“不用了……”
  “可她怀着你的孩子……”李姐像是想要劝他。
  秦以诺这一次沉默得更久，那侧影看起来好似雕像，一开口，声音有些发沉：“我知道她怀着我的孩子，可如果凭这一点就能挽留住她，那她就不是顾云歆了。你也知道云歆倔起来是什么样子，现在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回头，不如就让她走，可能很久以后她才会发觉，我并不是她想象中那座会把她束缚得透不过气来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