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番3
作者:清梦颐和      更新:2021-02-24 04:05      字数:3198
  秋心湖。
  湖边灿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湖岸北侧密密麻麻泊了数十艘画舫船。
  船上人影绰绰,丝竹声不断。此时宾客还没来全,因而画舫暂靠岸边,船与船之间以宽木板相连。
  玉翠做了侍女打扮,在何佩兰的帮忙下混入船上。
  她深吸一口气,一边穿梭在各船间侍奉茶点,一边用余光快速搜索贺元的身影。
  “来前嬷嬷没告诉你吗?有几艘船你们可不能进去,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晓得吗?”
  正当玉翠要上正中一艘画舫时,被个管事拦住,叨叨训斥了顿。
  捧着漆木托盘的玉翠低头一欠身:“嬷嬷有交代过,是……是我有些紧张,给、给忘了。”
  “好了好了,”管事一挥手,“赶紧去别的船上帮忙罢,这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
  “是。”
  玉翠低低应了声,失落地垂首离去。
  远远走开,玉翠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她知道,贺元应该就在那艘船上,今日宴席,他应该算是主客罢。
  可是,咫尺的距离,却是跨越不过去的天堑。
  宾客来齐。
  画舫徐徐向湖心驶去,在澄碧的水中央组成了众星拱月的格局。
  飞凤造型的那艘画舫就在正中央,所有画舫间由特制的浮木游廊连接。
  玉翠站在船尾处,眺望正中那艘画舫。
  与其他画舫间欢声笑语不断,人来来往往不同。那艘飞凤船几乎极少有人出入,船头船尾皆有侍卫把守,只隐隐能听到有雅致的拨弦声传出。
  木格雕窗处映出碧色柔纱,隔断了一切不该有的窥探。
  玉翠沉默地收回视线,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可临走前却始终舍不得,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眼。
  就这一眼,正巧对上一道视线。
  那飞凤画舫侧窗被推开一扇,碧色的纱幔尾柔柔拂出窗外,敞开的窗间立着一人。
  那人玉冠束发,身着暗蓝缎袍,面上微泛红,往日清明的眸子染上微醺的意味。
  可目光一瞥见她,那眸子便微眯了起来。
  “阿元……”
  玉翠唇瓣微动,发出的声息却很轻。
  她眼圈微红,吸了口气,拼命向他挥手,却不敢大声喊,只小心翼翼地做着口型:“阿元……你过来好不好……阿元……”
  贺元盯着窗尾那古怪的女子。他目力极好,很容易就能辨出那女子在唤自己的名字,而且……唤得极亲密。
  那日府门前她就是这样唤的,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从那日匆匆一面后,他这两天总梦见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在梦里亲密地唤他的名字,他们在榻上耳鬓厮磨。
  极其不可思议的是,梦里他的感觉不是抵触,而是想要跟那人更亲密些,亲密到骨血融为一体才好。
  每每梦醒,他都会对自己梦中反常的行为感到惊讶。由此也不禁生出一丝疑惑,那女人到底是谁,和他是否曾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贺元微微出神,一道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主子,您在看什么呀?”
  何禄从旁边挤出个头,一瞧见外面招手那人,立马跟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少少少少……”
  “‘少’什么?”贺元侧头问他。
  “少青有事在找你。”一道雍容的音不期然响起。
  主仆二人回头,梳着牡丹头的晋宁长公主缓步走近,额前的缠丝金凤衔珠轻晃。
  “阿元,快去罢。”长公主端庄淡笑,“等几日后你和婉娘的亲事办了,少青也算是你的兄长了,不可失礼。”
  徐隐,字少青。徐婉一母同胞的长兄,现任督察院左通史,与贺元同龄。以前仅为点头之交,不过随着两家联姻,日后关系只会越走越近。
  贺元颔首:“是,母亲。”他目光扫了何庸一眼,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等贺元走远,长公主走到何庸身边,缓缓警告:“日后国公府的少夫人只有一人,就是徐家三小姐。有些不该提的话,别在你主子面前再提,听明白了吗?”
  何禄低着头,憋红了脸。
  他视线偷摸摸往窗外瞥,少夫人还站在那儿,傻傻地等。分明、分明少夫人好不容易出现,又是主子那么喜欢的人,公主为什么非要不准提。
  何禄不明白,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长公主:“殿下,可是,那……那少夫人怎么办?”
  “本宫已经说过了,日后府里只有一位少夫人。前尘往事,不必再提。”长公主瞥他一眼,“若你这张嘴管不住,本宫会另找个人来替何大管事你的职位。”
  “不、不敢。奴才不敢。”何禄赶紧表态。
  “去罢。”长公主朝他摆手。
  另一边,翘首以盼的玉翠没有等来贺元,却等来了贺元他娘,晋宁长公主。
  画舫一间屋内,长公主屏退下人。
  “坐罢。”长公主平静地说道。
  玉翠有点紧张地坐下。
  长公主并不看她,慢腾腾啜了口茶,这才道:“玉翠姑娘,你既然已经回了京城。那么,阿元要成亲的消息……你应当也知道了罢?”
  “是,”玉翠手放在膝上,有些磕巴,“我、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本宫也就不多说了。”长公主放下茶盏,直截了当地说,“本宫并不关心你是如何突然消失,又是怎样突然出现的。本宫只希望……”
  她一顿,尾指的鎏金护甲在轻敲:“只希望你日后能离我儿子远点,不要再影响他了。”
  长公主给出条件:“自然,你若是缺钱财,本宫会给你备好,足够你余生无忧,如何?”
  玉翠抿了抿唇,低声说:“公主,我知道,您在气我连累阿元受了伤,这点我很抱歉,也没办法辩驳。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
  她的声音变得极低:“就一面就行,他若真恨我,我、我会自己离开的,余生都不会再打扰国公府的安宁。”
  “不必再见了。”长公主倏地站起身,态度冷硬,“阿元已经记不得你这个人了。”
  玉翠被这话震得猛地抬头。
  “是,是因为五年前那场伤……”
  “不是。”长公主背过身,平复了一下呼吸,“那伤几乎要了我儿的命。可你知道,本宫最伤心的是什么吗?”
  长公主转过身:“本宫最伤心的是,我这个一向上进勤勉的儿子,因为你的离开,一蹶不振,甚至连手里的兵权都丢了。”
  “汶州、下河、初平、登丞,还有云州骑兵……这几处的领兵权,是他祖父和父亲用血液和性命换来的,本该保国公府数代殊荣,可就这么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长公主闭了闭眼,似是不愿回想:“那一年半的时间,国公府里的酒坛子都能垒成一堵墙。他活得浑浑噩噩,政事上只能算是平庸。”
  “玉翠姑娘,你不是官场里的人,不知道里面的利益要害。仅仅平庸是远远不够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元之前已经露头,得意有人捧,稍有不慎,也会从万丈高楼跌下。”
  “墙倒众人推,人性本就如此,等着看敬国公府笑话的人也不在少数。”长公主缓了下呼吸,“是我一巴掌扇醒了他,强行他灌了药,把你在他生活中的痕迹都抹掉了。”
  长公主道:“我是宁可让阿元像他父亲一样战死沙场,也不愿他堕落至此,将祖业拱手让人。”
  话到此处,长公主看向玉翠:“所以,也请姑娘能体谅本宫。你确实不该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
  ……
  “小翠,小翠,你别不说话呀!到底怎么样了?你见到那姓贺的了吗?他怎么说,还要和那徐三小姐成亲,不肯对你和珠珠负责?”
  芝兰堂内,何佩兰一见玉翠回来,就围在她身边,着急地问个不停。
  玉翠失魂落魄,都不知道自己一路上是怎么走回来的。她脑袋里反反复复都是长公主的那一番话,愧疚得心都一阵阵发疼。
  “佩兰,”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朝何佩兰轻轻地摇头,“不要再问了。以后,我不想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那珠珠呢?珠珠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没爹吧?”
  想起女儿,玉翠心头柔了下来,她轻声道:“珠珠以后会明白的。”
  “小翠,小翠!”何佩兰眼睁睁看着那人失1了魂一样往后院走。
  晚间,一灯如豆。
  珠珠已经睡着了,玉翠在榻边收拾包袱。
  何佩兰看着她的举动,小心地问:“小翠,你真的要走呀?”
  “嗯。”玉翠手下动作没停,低低应了一声。
  “别啊,咱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再碰上一次。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何佩兰先是不舍,随后磨牙替她骂起贺元来,“我就知道男人每一个好东西!那个姓贺的尤其坏!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玉翠动作一顿,侧头看她,温柔地说:“佩兰,其实这并不是他的错。也许……也许我和他就是命中注定的有缘无分罢。”
  她将鬓角垂下的碎发拂至耳后,低了头继续收拾行李。
  何佩兰见她去意已决,也不忍她再在伤心之地多留,不过因着私心,还是忍不住央求了句:“小翠,你当陪陪我,再多留几日好不好。十天……不,五天也行。”
  玉翠愣了片刻,抿唇低声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