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
  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只有恐怖的爆炸声还在耳边嗡嗡回响，剧烈的震荡令唐三大脑里一片空白。
  但紧接着，那股麻痹感就转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痛楚，唐三疼得眼前发黑，却也终于被这痛楚唤醒了半分神智，半空中夹着火舞强行调转身位，主动垫在了她身下。“砰”的一声，两人重重砸在地上。
  他本来就为火舞扛下了绝大多数的伤害，如今再被这么个大活人狠狠一砸，背后收拢护身的八蛛矛霎时间发出了轻微的破碎声，口中更是喷出一口逆血。
  ‘真是……倒大霉了。’唐三无奈地想，默运玄天功，勉强调节着胸口翻腾不休的气血。
  火舞似乎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身体也在不住地发抖，唐三瞅了眼这争强好胜的姑娘，终归还是没说什么，只淡然道：“还没抱够么？你赢了。”
  火舞呆呆望着他，瞳孔渐渐聚焦起来，这时候才看见了自己满手猩红的血——在刚才失控的魂技轰击之下，是唐三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她，这些鲜血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你……”她匆促地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我明明是要杀你的。可你为什么要救我？
  火舞迷茫了。
  “妹妹！”眼看着唐三和火舞被光球轰飞，双方学院的人再也坐不住冲了上来，火无双一把拉起火舞，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妹妹，你还好吧？”
  “……嗯。”火舞迟缓地点了点头，余光却还无意识地飘向唐三的方向。
  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乱糟糟的心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情绪。
  史莱克众人也扑到了唐三身边，绛珠第一时间开启了治疗权杖，恢复光环不要钱似的丢在他身上，奥斯卡更是直接做出一大把恢复大香肠，着急忙慌地往他口中塞。有两位辅助系魂师的初步治疗，唐三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也总算清明了一些。
  “好了，大家别担心，我没事的。”一面说着，他强打精神向众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顺便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召出九宝琉璃塔的宁澈。但等到对上姬夜冰冷淡目光的时候，唐三的表情顿时一僵，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完蛋。
  这场比赛就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结束了，并没有等到史莱克学院第二个上场队员出现，火舞便主动表示了认输。
  无论是出于魂力还是心理上的因素，她都没有再战斗下去的能力了。
  史莱克一行人也顾不上去在意她复杂的情绪，裁判刚一宣布完比赛结果，众人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校场，奔向安置受伤学员的营房。
  他们跟先前抬着担架带唐三过来的医护人员几乎是前后脚到，但只不过短短片刻，唐三就已经昏睡了过去，负责诊治的天斗宫廷医师立刻指挥医护人员把他放在床上，转而打开了随身的医药箱。
  被光球轰炸以后，唐三背后的衣服已经彻底破碎了，血肉惨烈地翻卷着，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骼。医师小心且利落地将他伤处污物一点点清理干净，这个过程显然是很疼的，即使处于昏迷状态，唐三亦不自觉拧紧了眉头，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渗了出来。
  姬夜冰站得最近，对唐三的情况也看得最清楚。他垂眸扫了唐三紧蹙眉宇一眼，忽而从旁伸出手去，轻柔地拭了下对方额上的汗水。尽管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眼睫低垂的模样却隐约透出几分焦躁。
  大抵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与温度，唐三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扬起，竟是在昏睡中露出了一点笑来。
  “……”姬夜冰盯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想：‘蠢货。’
  意态嘲讽，却不知道是对着谁。
  医师很快将伤口清理完毕，抹去了四处流溢的鲜血后，唐三背后的惨状便愈发显得狰狞刺目，小舞看得浑身发抖，六神无主地道：“医师阿姨，我哥……我哥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听出她语带哽咽，柳二龙轻叹一声，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皮肉伤而已，骨骼内脏都很完好。”医师开始着手给唐三上药包扎，一边耐心地回答道，“现在他只是失血过多，所以暂时陷入了保护性昏迷，好好睡一觉，也有利于身体恢复。”
  小舞闻言，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胡乱抹了把通红的眼眶。
  淡绿色的伤药里似乎添加了镇痛的药物，一寸寸覆盖上狰狞的伤口，伴随着药物的铺开，唐三的神情也渐渐变得舒缓下来。医师又用纱布和绷带细致地缠绕住伤处，这才擦了擦手上的污迹，向史莱克众人嘱咐道：“可以了。最多五天，他就可以正常行动了，但晋级赛期间最好不要再让他参赛，以免引起伤口崩裂。”
  “谢谢您。”戴沐白起身将她送出去，其余人则呼啦一下围到了唐三身边，挨挨挤挤观察他的情况。
  大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了，都别围着小三，让他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比赛，留小姬在这里照顾他就行了。”
  众人见唐三确实情况有所好转，这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只留下了大师、姬夜冰和昏迷中的唐三。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大师看着少年始终显得孤冷峭峻的背影，许久才终于开口，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软和：“你也不要太担心。小三的性子向来沉稳，他敢用身体去挡攻击，就一定是心里有数。况且，他这件事做得很对。”
  “我知道。”姬夜冰凝视着唐三，淡淡道。
  其实打从一开始，唐三就没可能把炽火学院打成一穿七。那样做看起来确实很爽，但梁子可就彻底结下了；五元素学院又一向同气连枝，得罪了一个炽火学院，另外四所学院也必然会站在史莱克学院的对立面，这样的局面无疑是唐三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无论最后火舞用不用出融环杀招，他都会合情合理地输给对方，好给炽火学院一个台阶下。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火舞对唐三的执念居然会那么大，为了击败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偏偏唐三又不可能真的让她死在赛场上，否则单是炽火学院的报复，就能让他们焦头烂额。
  这其间的种种不得已，姬夜冰明白，大师明白，伙伴们也未尝不明白。可明白归明白，难道他们就能看着唐三重伤而无动于衷吗？
  不能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姬夜冰对整个炽火学院都产生了杀意。
  ——但这是不应该的，他自己知道。
  “你能明白就最好了。”大师看得出他情绪不对，却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在担心唐三，稍微交代几句便走了出去。
  房间里再度陷入一片安静。
  姬夜冰慢慢坐在床边，面上神情仍然寡淡，只有冰冷苍白的手指在唐三额前温柔流连，渐渐划过他沉静的侧脸线条与温热鲜活的颈项，最后颤巍巍悬停在满背的绷带上方。
  半晌，空气中才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
  意识一点一滴从黑暗中抽离，当知觉重新回笼的同时，背后撕裂般的痛楚也再次翻腾上来，唐三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大半，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个时候，外边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营房里空空荡荡，唯有桌上还点了一盏黯淡的油灯。唐三睁着眼睛看了它片刻，昏迷前的情形一一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一双冷冷看来的蓝眸上。
  ‘……完了。这回恐怕要被记账。’他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认错才能打消对方的火气。
  不过，还没等唐三想出个一二三四，营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姬夜冰面无表情地踏入房中，径直过来把食盒重重顿在他床头。
  “哐”的一声，食盒底部与实木矮柜亲密接触，齐刷刷裂开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缝隙。
  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唐三：“……”总觉得小姬真正想砸的不是柜子，而是我的脑门呢。
  他僵硬又心虚地挤出一个笑来，干巴巴道：“小姬……”
  姬夜冰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手上却很快打开食盒，端出了一碗粥。调羹舀起半勺粥水，搭在唇边试了下温度，而后转手递向了唐三嘴边。
  唐三现在正是心里没底的时候，加之昏睡半日腹中饥饿，是以姬夜冰喂来一勺他就乖乖吃一勺，不一会一碗粥就见了底。姬夜冰又把餐具收拾好，拎起食盒转身就走，全程一个字都没说过。
  “等等，小姬！”唐三慌忙叫道，急切间下意识想拉住对方，手臂一动就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
  房间里静默无声，只有唐三痛苦的低喘犹自回响，落在姬夜冰耳中却不啻于一连串的炸雷。他站在夜幕里，一点点捏紧了自己颤抖的指尖，像是想要压住那些不该存在的惶然无措，半晌却终于还是回过身去，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静静看着唐三。
  目光沉沉、复杂难辨，仿佛盛着千言万语。
  看清他眼神的那一刻，唐三心里蓦地抽搐了一下，忽然感觉到了无以复加的酸楚与心疼。那感情来势汹汹，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不后悔自己舍身维护学院的举动，却永远不想让姬夜冰为他难过。
  “……对不起。”唐三柔声说，忍着痛去拉少年的手，却被姬夜冰先一步擒住手腕，重又按回床上。
  “你没有错，所以不用道歉。”姬夜冰缓缓道，嗓音有些嘶哑，像是含着点细碎的沙砾，“我也没有生气。”
  “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姬夜冰没有说出口，只是闭上眼睛，俯身下去。
  唇齿相贴间，唐三听见他无可奈何而又满含眷恋地唤了一声，“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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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无法看到你受伤、甚至死亡。】
  【无论是现在，抑或是……不久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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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花心”和“薄荷糖”两位小可爱的祝福～
  其实原来的计划里这一章应该是偏轻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写岔了，包括本章的亲亲也是计划外的。
  距离想写的那个节点还有个一两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