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隐秘心思被戳破，有一瞬间的狼狈。
  她当然希望是前者，如果沉靳能劝得女儿跟她、还有陆家和解最好不过；可就像是陆霜说的，假如沉靳做不到……
  说明他在陆霜心中分量还不够，那么，那样复杂的家庭状况，陆霜还是早点跟他分手为好。
  “霜霜，我是……”
  “为我好。”陆霜没有一秒犹豫，接道。
  陆宁一时之间无言，努力维持平静面色，让陆霜进门。
  她如今独居，却没有住别墅，因为觉得房子太大，一个人住着太空、并不舒坦，于是选了名下一套复式。
  家里除了陆宁，只有一位保姆阿姨。
  阿姨很快端了两杯花茶上来，放在茶几上。
  “小沉他，这么快就跟你说了？”陆宁率先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说话间不自觉小幅度摇头，显然是认为自己看错人。
  一时间，她对沉靳印象分降至冰点。
  陆霜却说：“他没跟我说过，是我看见你晚上给他发的短信。”
  陆宁：“……”
  这话当然也可能是在为沉靳开脱，可她莫名选择相信陆霜，而在她听完原委过后，觉得自己似乎赌对了。
  她这个女儿，应该很喜欢沉靳。
  沉靳或许真的会成为母女关系的转机。
  遗憾的是，陆宁这种美好的错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陆霜亲手打破：“妈，沉靳跟你和陆家都没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他。”
  陆宁面色蓦的一僵。
  如果说，事故发生十六年后，陆霜才知道真实身世这件事，让母女二人关系再度变得恶劣。
  那么先前，陆霜误会她跟钟凯这些年一直藕断丝连，则让这段关系彻底降至冰点，所以无论如何，难得能和女儿面对面，陆宁还是要澄清这个误解：“霜霜，先不提沉靳的事，我也没打算干涉你交男朋友。”
  “我们……谈谈之前那件事，你误会了，上次我住院，钟凯的确来过，但我们没有见面，我跟他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陆宁一边说，一边摇头。
  身体姿势有时比语言更诚实。
  她说不出口的话，已经由动作做出来，告知陆霜。
  时隔几个月，陆霜态度平静很多：“我知道了，还有么？”
  陆宁看着女儿，陷入一阵突兀且微妙的沉默。
  远处某种动静因为这份沉默，显得越发清晰，但母女两人都没在意，陆宁安静半晌后，再度开口：“霜霜，妈妈当年确实做错了，但已经十六年了，你打算在里面一辈子都不走出来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子有什么意义，难道你爸爸就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陆宁说着，不自觉拔高音调，“你恨我，也恨自己的出身，我明白。可是十几年了啊，难道下一个十六年，你还要这么过？你要跟妈妈、要跟家里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你考虑过沉靳没有，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然后呢……你跟他一辈子不结婚吗？他的家庭能接受这样一个人？”
  陆宁仿佛一座休眠了太久，突然爆发的火山。
  这一击，便击中陆霜最痛处。
  所以说不止是至亲至疏夫妻，母女亦然，陆宁但凡想要伤到女儿，哪怕不是刻意，也能轻而易举刺中她的要害。
  陆霜猝不及防，被掐住七寸。
  她脸色还算平静，至少看不出明显异样，身体却在发颤，垂在身侧的手，似乎是为了控制情绪，颤得厉害。
  连握拳都做不到。
  “你害死我爸爸，我不应该恨你吗？”
  “你让我作为钟凯的女儿出生，我难道还要感激你？”
  “我宁愿你从来没生过……”
  陆霜话音未落，突然被一个暴怒的声音打断：“霜霜！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说话？！”
  母女两人因这个突兀的声音，同时下意识看过去。
  是陆毅东过来了。
  陆宁先前被检查出有肺部肿瘤，虽然目前是良性，但因为她独居，陆毅东不放心，隔叁差五便会过来看一看。
  谁知今天，叫他撞上这一幕。
  陆毅东也知道，陆霜对她母亲是有怨恨的，但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在陆毅东看来，母女两人哪有什么仇恨，十几年都化解不了？
  “霜霜，你叁十岁了，别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任性，说话之前过过脑子！”陆毅东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面沉如水道。
  “小舅，我爸被我妈妈和钟凯追车，被害得成了植物人，你却连那些报道都压下去，这就是你做事过脑子的结果？”
  “你有没有想过，除了我，宋家的人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哥宋厉被你们害得这辈子都不能再踢球，我爸被你们害成植物人，连让人提都不能提。”
  “我爸死得很见不得光吗，要你们这样严防死守？”
  多年粉饰太平，一朝被陆霜毫不留情击溃，陆毅东脸色铁青，可除了愤怒之外，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愿诉诸于口的狼狈。
  可也仅仅是一瞬间。
  陆毅东面部肌肉轻颤，看着陆霜，半晌后沉声道：“好，你对我有怨恨，发出来也好，可你妈妈把你生下来，养你长大，你妈不欠你什么。”
  “你外公外婆，还有陆家，也不欠你什么！”
  陆宁站在一旁，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不想用言语伤害女儿，也根本想不到，事情能发生到这种地步，然而纵使后悔也晚了。
  陆宁浑身颤着，红着眼睛想靠近陆霜，谁知刚抬脚，就听见陆霜的声音：“陆家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陆家什么。还有，以后你们也别再去找沉靳。”
  一场爆发式的争吵，来得快，结束得更快。
  陆宁和陆毅东还未反应过来，陆霜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那两个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不愿承认的狼狈。
  陆霜从公寓离开之后，在车里静静待了很久。
  她明明有车，却不想开，脑袋里仿佛被人按下“单曲循环”那个选项，来来回回交替那几个画面——
  有十六年前那场车祸后，她在医院里歇斯底里同母亲争吵的情形。
  也有十年前，父亲去世后她跟母亲彻底决裂；还有刚才，别墅里失控的争吵……
  此刻的陆霜，像金鱼缸被粉碎后，即将窒息而亡的一尾鱼。
  忽然间，她想到什么，用手机给沉靳发了条消息：【沉指导……】
  还没编辑完，新消息率先跳出来。
  沉靳：【在哪，中午一起吃饭？我去接你。】
  陆霜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发了地址定位，然后闭上眼，安静靠在座椅上。
  所幸，在她窒息而亡之前，还有人能给她氧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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