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有眼前一个实体，许是融合了小狐狸记忆的缘故，叶蕴对于这恐高的身躯懊恼万分，却控制不住手脚并用地牢牢扒住救命稻草泽，只祈祷等会儿落地了之后速速弹跳逃离。
  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抱过，但自那日双修之后，叶蕴的刻意躲避就让他心底说不出的不适，直到此时这具温热的身体又回到怀抱，纳兰泽心底那小小的焦躁才算被抚平，叹了口气道：“这般畏高，一会儿我若是出去了，你打算怎么回山门？”
  叶蕴想说无妨，他毕竟不再是小狐狸，方才也不过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作祟，一时不察失了足，想来纳兰泽现在放手，他也有信心不会掉下去。
  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今生再不妨碍挚友仙途，自打醒过来，老天已经给了自己上辈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该放手了。却又因为这意外肢体接触，以及那人近在耳边温柔无奈的话语，引得心底的渴望又死灰复燃，差一点就要烧断了理智。
  “印……师兄会来接我的。“
  他不提倒好，一提印白，纳兰泽刚刚软化的毛刺又一根根竖了起来：“可你是我的道侣！”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本打算慢慢来的纳兰泽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跟前世话本中的毛头小伙子一般，说话这么不经大脑，但同时又觉得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感觉还不赖。
  而对于叶蕴来说，“道侣”二字成了压垮他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求而不得千百年，伏魔洞中不人不鬼那么久，逆天改命前生后世，仿佛他顶风冒雪历尽艰辛，跋涉千里只为了这两个字。
  虽然竭力克制，但叶蕴还是忍不住激动得颤抖，可一瞬间他又明白过来，这两个字，这个身份，真正属于的并不是他，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叶蕴心情复杂啊！
  他拼了老命吃尽了苦头，甚至做出了对不起阿泽的事情，私自逆天改命，让一切重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跟阿泽修成正果，道侣无疑是他的终极目标。
  而眼下一睁眼，哦，命是改了，道侣也成了，甚至死活不开窍的阿泽看起来不是开了一丁点儿。
  “纳兰泽“和”叶蕴“是在一起了，可问题来了，这个阿泽不是他的阿泽，他也不是这个阿泽喜欢的那个”小狐狸“啊！！！！！
  叶蕴感受到了来自天道深深的恶意！
  “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在心底下了决心，叶蕴说道，”虽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听到你这么说会很高兴，然而我不是。虽然我并非有意，但夺舍确属事实，至于原主神魂，已与我融为一体，当然你理解为被我吞噬也可以。“
  叶蕴的话信息量略大，纳兰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该死！他居然没有发现！他居然连小狐狸被换了芯子都没有发现！还愚蠢地觉得对方躲着他是因为害羞？！该死的，他本以为躲进分光水镜就能躲过天道对小狐狸的莫名追杀，可没想到，没想到是自己亲手把小狐狸送到了这里！
  愤怒、自责、心疼、愧疚，种种情绪在纳兰泽胸中翻腾，手上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混杂着真气，直把在那里梗着脖子等个痛快的叶蕴给捏得都快碎了。
  叶蕴交待完真相也没指望活下来，他本以为把话说得如此简单粗暴能求个痛快，毕竟在明知这个不是阿泽的情况下，他还任由双修的事实发生，算得上是骗色了，说到底，他也算是圆梦了，赚到了。
  抬头见怀里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明明疼得满头大汗仍不哭不喊，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纳兰泽心底一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真算起来，连日来小狐狸在水镜之中的连番遭遇他看在眼里，却自私地以为能得到关于前世挚友的线索而放任了一切的发生，若天道无情是在有意追杀小狐狸，那自己就是帮凶。这人看来也并非奸恶之辈，修真者逆天而行，修道修魔没有不用尽手段活下去的，从没有人明明夺舍成功了，还把脖子梗在那儿求死的。想来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况且这人说了，已经融合了小狐狸的神魂，杀了他，岂不是让小狐狸再死一次？
  “几时起的？”一念及此，纳兰泽手上撤了力气，但想得通不代表他会让小狐狸消失得不明不白。
  叶蕴也没料到，眼前这个版本的纳兰泽在自己带有诱导性的说法之下，虽然一度失去冷静，却很快恢复了理智。眼瞅着求死不成，颇有些遗憾地啐掉嘴里的因内伤翻涌上来的血沫，老实地回答问题。“我也记不太清，大概，是你俩做那档子事之前吧。”
  听到这话，纳兰泽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照这么说的话，就算身体是小狐狸，从头到尾保持着神智体验那场双修就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了？！
  眼睛一闭，当时旖旎香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莫非自己真是个禽兽？纯粹追求感官享受所以才没发现那诱人身体早已换了主人？
  哦，自己不久之前似乎还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一个“舒服”的评价……
  “你……”想开口质问，又觉得难以启齿，纳兰泽强迫自己回到正题上来，“那你到底是谁？”
  “不记得了。”
  回答得迅速简洁，毫无用处。
  直觉眼前的人没有说真话，可对方连死都不怕，作为一个正派道修，纳兰泽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惨绝人寰的逼问手段，就算真有对着前世挚友今世小狐狸的身体，那也根本下不去手。
  虽然问不出答案，但纳兰泽更不想就此放手。既然是进了这水镜空间才发生的异象，是否出去了就能恢复正常？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纳兰泽决定试上一试。
  在入口小庙所在的浮岛降落，纳兰泽才算松开了对叶蕴的桎梏。
  叶蕴一落地便觉得腿一软要摔，好在纳兰泽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臂。然而刚才手臂在某人的摧残之下伤得不轻，若是撩开来看必是红肿青紫，也不知伤没伤到骨头。
  纳兰泽这一拉扯，虽然阻止了叶蕴摔倒，却正捏在痛处，叶蕴一下子脸都疼白了，却依然要紧牙关。
  见他如此，纳兰泽也有些不忍，手上放轻了力道，拉着人便往壁画处走去。
  伸手触碰，一如触及水面一般，自指尖扩散出一圈圈涟漪。正如纳兰泽心中所想，这次水镜再未阻止他出去。
  一路顺利地牵着叶蕴出了水镜，纳兰泽更加确定，夺舍一事多半是水镜一手造成，先是用前世挚友的线索钓住自己，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对小狐狸下手，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外面的世界此刻正是夜晚，水镜里不分昼夜的场景呆久了，这个时候对着漫天的繁星，倒是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知道希望不大，纳兰泽还是回头看着叶蕴。
  却见对方茫然地望着星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何事，许是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便转过来叹了口气，说了句“抱歉”便不再言语。
  小狐狸果然没有回来。
  纳兰泽松开了一直捏在手心的那只手，那手臂便因为受伤而无力地垂了回去。
  “看来我跟他，不论前世今生，终究还是没有缘分。”不由得露出一脸苦笑，纳兰泽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天道无情，他终究还是没能护得小狐狸一世平安。
  而水镜中所见关于前世挚友的一切，虽然不排除水镜为了扰乱他的心智而故意为之的可能性，但他今生所遭遇的一切，以及天道对小狐狸的无情追杀，又唯有逆天改命解释得通。
  他觉得前世的叶蕴真是傻透了，可当时那个不开窍的自己，何尝不是帮凶。
  然而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机会了，他上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人呢？
  “你刚刚说什么？前世今生？”
  纳兰泽正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不想对面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开口，看着那张熟悉万分的脸，想到眼前这个也不过是天道拉来的壮丁，纳兰泽摇头说道：“这位道友，我想夺舍之事并非你自愿，既然上天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请你好好珍惜，也替他，好好活着，莫要再寻死觅活的。”
  没注意纳兰泽说了什么，此时的叶蕴已经完全因为可能的真相震惊了！什么鬼！这个阿泽看起来好像大概可能应该是前世那个？！等等等等，所以说自己好不容易把前世那个阿泽送过来开窍了他却喜欢上了这里的自己？！
  啊啊啊啊啊！老子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是为毛啊为毛？！抢自己心上人的男狐狸精他真的是只狐狸精？！不不不，自己输给了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哭呢？！
  纠结……
  天道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逆天改命果然是不对的！不带这么坑的啊！
  愣在原地的叶蕴根本没发现，见他没反应的纳兰泽，已经摇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