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至极如大梦,一霎初醒是彷徨
作者:佩尔朱克      更新:2022-04-21 02:23      字数:7845
  遥瞻阊阖,玉阶通天,九重帝阙尽威严。
  在这座重重高墙隔起来的巍峨帝阙里,有着世人毕生追逐的无上权势,有着世人梦寐以求的滔天富贵,但却也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森严禁地。
  而在这座禁地里,天子所居的成德殿、则是禁地中的禁地,无令不可入内,至如今也是如此,只不过禁的不止是他人,还有里面那位、已有五年不曾出殿的帝王。
  陈福行走在幽长昏暗的殿巷里,步子静悄无声,就像他此时游离的思绪、悄无声息就溜回到五年前。
  五年前,陛下去元州寻皇后娘娘无果,回来后整个人便变得一蹶不振,将自己关在成德殿内、谁也不见,什么也不管,将天下朝政所有的事、都丢给太子殿下。
  以前陛下还会常常去长宁宫走走,虽然那里早已是一片焦土,烧得什么也没剩下,可现在每日就像个囚犯一般、呆坐在殿,哪也不去,也不说话,脸上永远是一片死气沉沉,仿若行尸走肉一般。
  其实在这之前的几年里,陛下也曾全天下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虽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陛下从未气馁过,唯有这次从元州回来后,陛下再也没有去寻找过皇后娘娘一次。
  他在陛下身边多年,深知圣心执着之深,认定了一件事未成功前、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而陛下从元州回来后、却有如此大的改变,他不用想也知——陛下这一次、定是在元州找到皇后娘娘了!
  只不过皇后娘娘最后还是、选择了放下过往,与陛下彻底分道扬镳,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变得一蹶不振,再无往日帝王之盛气。
  一瞬明光泼眼、将陈福从沉思中唤醒,抬头一看,原是不知不觉间,已走至殿门边。
  门上糊着的雪纸轻透,哪怕隆冬光浅落在门上,也能将外殿照得一片亮堂,就连门上的回格纹样、也被整齐印落在了地上,一丝不差,除了正中间、被一片人形的阴影所占据。
  见状,陈福连忙上前将殿门打开,看见门外肩已落满雪的阿笙,连忙行礼请罪道:“老奴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陈翁翁不必多礼,我也刚来,没等多久。”见陈福要跪,阿笙连忙伸出手来、将之扶住,甚是体谅。
  父皇这几年性子越发孤僻,成德殿里宫人几乎都遣散,只留了陈福和花折梅两人,人手不够、自是忙不过来开门。
  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在并州、还是在这尊卑森严的皇宫里,唯独这一声“陈翁翁”、始终没变,陈福听见,心里暖得不行。
  他抬起头来看着阿笙,见他长发束顶,簪锁玉冠,容貌越发像成年的陛下,心里不禁感叹、这时间过得真是快。
  记忆里那个追着找他要糖吃的小世子仿若还是昨天之事,而如今也已为人夫、为人父,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殿下最后娶的妻子竟然是出身名门的贺家嫡女,而原与他青梅竹马已有婚约的陆家小姐,最后却嫁给了原是太子伴读的崔家幼子。
  陈福沉思之瞬,这厢,阿笙已进了殿,而身后跟着进来的人、因抬着东西引起的动静不小,让陈福立刻回过神来,看着几个年轻体健的内侍、肩上扛着的这一硕大长物,不禁好奇问道:“殿下,这是?”
  “这是等会儿要呈献给父皇阅览之物。”阿笙简单回道,并未向陈福解释清楚这一卷长物是何,只一心注意到他那又白了不少的头发上,关心问道:“这几日长安又下了几场大雪,天冷了不少,陈翁翁你记得多穿点,莫要冻着。”
  面前这位老者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来说,陈福从不是仆人,而是亲人。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在父皇那儿受了气,陈翁翁都会抱起自己、逗自己开心,直到自己笑了为止;他还会陪自己去踢蹴鞠,明明能赢自己却回回都输,只是不想让自己伤心;每次见自己跑得太快,他都会在自己身后伸手、护着自己,担心自己跑得太快摔倒……
  可不知何时起,陈翁翁也开始变老了,头发渐渐变成花白一片,笔直的背脊也开始弯了起来,现在站在他面前、还不及他肩膀高,每每看见,他这心里都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多谢殿下关心,老奴身子好得很呢!您每月都让御物司老奴做的衣服,老奴穿都穿不过来,又怎会被冻着。”
  借着换手掌灯之时,陈福不动声色抹去、快滚落眼眶的泪,平抚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对了,不知陈禄在东宫干得可好,有无伺候好殿下?”
  “陈禄是陈翁翁你一手□□出来的,又是你的义子,做事自是麻利周全,我很是喜欢,只是我听陈禄说,这几日陈翁翁你晚上总是睡不着,可是身子有恙,我让人现在去宣个御医过来、给你瞧一瞧?”
  陈福不敢劳烦阿笙,听后自是连忙拒绝了:
  “殿下莫要听陈禄危言耸听,老奴身子并无大碍,就是……殿下您也知道,陛下爱一个独处,甚少传唤老奴,老奴白日在成德殿实在无事,只好睡觉打发时间,这才到了夜里睡不着。老奴身子真的无事,倒是陛下……”
  说到这儿,陈福话顿了顿,眼角小心瞥了一眼、阿笙还算平静的神情,然后继续说道:
  “……近来精神越发不济,龙体也不佳,时常咳嗽不止、却又不肯宣御医诊治,老奴熬了药、陛下也不肯喝,殿下等会儿进去,还是多劝劝陛下。”
  阿笙听后,没有回话,幽长昏暗的殿巷里、全是他匀速却沉重的脚步声。
  其实他和陈福都心知肚明,父皇这“病”是心病,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是无用。
  五年前在元州,也不知娘与父皇说了什么,竟然劝得固执如已病入膏肓的父皇、就此放手,再也没派人打探她的消息下落,对朝政天下、更是无心理会,只每日似坐牢般、将自己自囚于成德殿。
  天下人都以为、是他这个太子夺权成功,却不知,这只不过是这位开创北齐盛世的伟大帝王、自己主动放弃的。
  身为人子,他又怎会不明白、自己父皇这么做的缘由——他想赎罪,想通过这种方式、为他曾向娘犯下的罪孽忏悔。
  可父皇越是如此这般,他就越为娘鸣不平。
  父皇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他砍向娘的那一刀,伤得娘有多深,直至今日、哪怕穷尽一生也难消除;
  父皇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年娘有多少次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他要杀她的画面;
  父皇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再多的忏悔赎罪都是无用,因为他向娘犯下的罪孽——罪无可恕!
  想到此,阿笙胸中忿恨难平,为娘、为他自己,也为他们曾经那个幸福美满、却被父皇亲手毁了的家,但看着陈福那一头越发花白的头发,阿笙终还是不忍心伤他的心,好声回道:
  “陈翁翁你莫担心,我心里有数,会看着办的。”
  门开门合,不过瞬间,内殿殿门外便没了阿笙的身影,陈福站在门外未动,脑中回想着阿笙刚才那句既没拒绝、也没答应的话,无奈摇头一叹。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对陛下、心结难了,而隔在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心结,就是皇后娘娘。
  毕竟当年陛下对皇后娘娘做下的事,确实是太过了,即便他身为奴才,有时也有些看不下去,更何况是身为人子的太子殿下。
  但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殿下能与陛下、缓和缓和下关系,毕竟陛下这些年积郁、自残下来,龙体早已遍体鳞伤,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殿外陈福心想之际,这厢殿内,阿笙已走至殿中。
  他看着正前方孤坐在龙椅上的青川,这位开创北齐盛世的伟大帝王,他的生父,他曾经无比敬佩之人,他心中的英雄,他自小就想成为的人,而在他亲手伤了娘、毁了他们这个家后,他的父亲便在他心里彻底死了,他们之间只有君臣,再无父子。
  看着阶下向他恭敬行拜的阿笙,青川一言不发,只是睁着那双越发孤寂如夜的墨眸,看着阿笙那双与叶寒相似的眼睛,眷恋、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朕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装可怜、缠着你娘,每次我与你娘独处时,你都爱跑过来插上一脚。你娘念你年幼,又疼你,哪怕知道你是在骗她,她也舍不得让人带你离开。朕虽不喜,但也不愿见你娘为难伤心,便次次就忍了下来……
  “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朕也曾喜欢过你这个儿子,因为有了你,你娘终于肯与我说话,与我笑,肯敞开心扉、接纳我……”
  “……”
  只有历经世事沧桑后,人才会越发怀念往昔的美好,所以当听见青川说起他小时候的事,阿笙也忍不住回想起、他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的童年在并州,那里虽然不及长安繁华,但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虽然他有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爹爹,一天总板着个脸、凶得吓人,但是他有一个极疼爱他的娘亲,她会给他做他最爱的白糖糕,会哼着从未听过、却很是好听的童谣小调,哄他睡觉,每当爹爹欺负他时,娘亲都会出来帮他、说爹爹不对。
  当然,若他做错了事,娘亲也会拿藤条打他的手心,狠狠教训他。可即便如此,每每回想起他的童年时,他心里都说不出的幸福,那是白糖糕的味道,好甜,足以抚平他、之后所经历的一切苦楚。
  他也记得江姨曾与他说过、娘与父皇之间的过往,说娘最初是不喜欢父皇的,是父皇强行将她掳了回来,强娶了娘,这才有的他。
  虽然他不知娘最后是怎么爱上父皇的,但在他的记忆中,娘看着他时,眼里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温柔,就像三月的春晖、温暖的春水,从来没有丁点的恨意怨恨,更没有将父皇强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发泄到他身上,哪怕后来被父皇伤得遍体鳞伤,她也是倾尽她的所有、护他周全。
  所以,当听见那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问到娘,问到“她……可还好”时,他下意识选择没听懂,恭敬、依旧却敷衍十足回道:“儿臣不知父皇所问何人安好?”
  见阿笙装聋作哑,青川并未在意,只自顾说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你娘怕冷,记得给你娘多送些御寒暖和的衣物,瀚海国进贡的裘皮麂子、最是适合。”
  阿笙,多年朝堂历练,阿笙早已将喜怒不形于色、炼就得炉火纯青,但在听见父皇再次提起娘时,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怒火来,于是“好心”提醒道:
  “父皇许是忘了,母后早在九年前就已仙逝,尸身也一并在大火中、焚烧全无,连入土下葬都没有,又何来‘冷’字一说。”
  同样,在阿笙提起叶寒时,那颓废了五年之久的帝王、再次震怒了起来,“你恨朕就罢了,何需如此咒你的母亲?”
  他可以不在乎皇权天下,他也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不敬,但他绝不允许有人这么说他的姐姐,哪怕这人是阿笙,他与姐姐唯一的孩子!
  阿笙心里本还对自己存有怒气,可不知为何,在听见青川的震怒一吼后,竟然一下消失无踪了,心里瞬间被一股浓浓的好奇所占据。
  若是可以,他真想知道、自己这父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为何在提起娘时,他可以做到这么的自然、这么的理直气壮,可明明当初“杀死母后”的刽子手、就是他自己呀?现在娘走了,他又惺惺作态、对娘嘘寒问暖,也不知装深情给谁看!
  当然,他也无心作这场虚情假意戏的看客,
  于是阿笙面色平静,望向正前方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丝毫不理会他满脸的怒气,简单拱手一拜,说着他今日之来意,“今日儿臣来,有一事请父皇定夺。”
  也不待青川应允,阿笙就将殿外抬着长物的宫人、唤了进来,然后向青川继续说道:
  “近日,有一名叫‘许鸢’的妇人,向朝廷献上一卷北齐疆域舆图。此舆图乃这位许氏妇人、耗时五年之久,踏遍我北齐山河画下所得。
  图中山川州界、各地水经详实,都是由这位许氏妇人一步一步、实地考量出来的,准确无误,对治理我北齐各地水患、大有裨益。
  儿臣今日来,就是想请奏父皇将此舆图复刻印刷,推行至我北齐各州各府,并想为这位名叫‘许鸢’的妇人请功,此人功绩不亚于将士开疆辟土,理应记入史册,青史留名,供后世之人敬仰。”
  话说与间,阿笙身后的那卷巨大舆图、也随之缓缓展开:
  崇山峻岭,江河湖海,山川之分布,疆域之辽阔,皆被一一绘制于这一卷长约四丈、宽约两丈的巨大舆图之中。人居其下,若一粟之于沧海,一叶之于一山,渺小极了。
  前方龙椅上,青川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这卷被高高竖在殿中的北齐疆域舆图,满脸震撼难掩。
  他不禁记起、以前姐姐曾与他说过愿望理想,说北齐舆图混乱,且错误百出,想以双足为尺,丈量山河,为当世后人、画下一卷准确无误的山川舆图。
  他虽然佩服她这副豪情壮志,但若想完成,其中之艰辛、非她一柔弱女子可以承受,所以当时听后,他也并没怎么当真,可没曾想……她竟真的做到了!不依靠丈夫儿子、他人,就靠她自己一人就做到了!
  也在是在这一瞬间,青川这才猛然醒悟,发现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姐姐本就不是菟丝花,需依附他人才能活;她是一株木棉,坚韧刚强,能自己独抗风雨;她更是翱翔在天地间的海燕云鹰,有着她的胸怀壮志。
  是他,将他个人的喜好私欲、强加在了姐姐身上,妄想斩断她的坚毅、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于自己身边,让她永远依附于他,只属于他一人,这才导致了他们今日之悲剧。
  怪不了任何人!
  准备离开前,阿笙看着站在舆图前的青川,看着他伸出手、想去触摸这舆图上的山河,可却悬在空中、一直落不下去,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可怜来。
  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看着他那想触碰、又不敢碰的小心翼翼样儿,他还是做不到心硬如石,无动于衷,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所以,最后离开时,他没有把娘亲手绘制的那卷舆图带走,而是留在了成德殿。
  娘绘制这幅舆图的初心,是为了给当世后人、留下一幅准确无误的舆图,以供参考治理水患,如今她的这幅舆图已经被复刻多卷,不日将推行至全国各地,至于她亲手绘制的原版舆图、在谁手里,他想,娘应是不在乎,就权当是施舍,给父皇留一个念想吧!
  白日垂落,夜转升穹,临至夜深时分,青川也仍伫立在舆图前,寻着上面每一条用浓墨勾勒出来的山川河流,感知着姐姐这些年走过的每一寸山河,心中震撼仍似波涛澎湃,久久难消,渐生欣慰。
  他将姐姐锁在身边这么多年,也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得偿所愿,干出一番属于她的事业来,真的,他打心眼里、真的替她感到高兴。
  这时,一瞬烛火微晃,青川落在舆图上的影子,也跟着轻摇了几下,还未停止,就听见花折梅的声音、从身后紧跟着传来。
  “陛下,您找我?”
  青川听后,没有回头,只仰着头望着叶寒亲手绘制的、这一幅北齐疆域舆图,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平静问道:
  “你是何时知道……公孙释就是幕后真凶的?”
  听见,花折梅心里猛然一惊,低垂着的头、本能抬起望向青川,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早若风吹落英缤纷,乱成一片,可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回话,就听见前方青川的话又紧随而来,将他狡辩的路彻底封死。
  “当年你一直追查真凶,多年无果,而后姐姐小产,当夜,你就查出公孙释有问题,你难道不觉得、你回复的这个时间点,选得也太巧了吗?”
  自与姐姐夫妻失和以后,他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与姐姐复合一事,至于挑拨他们夫妻失和的幕后真凶,则交给花折梅这个铁浮屠首领去查,虽然后来花折梅也查出了真凶,但还是晚了,孩子的夭折、已经让姐姐对他彻底死了心。
  而后姐姐诈死离开,他则满天下寻她的下落,一日不停,直到最近这几年,在自囚于成德殿、煎熬没个头的漫长日子里,他才有这个时间心思、去细想以前之事,发现花折梅这一蹊跷之处。
  可惜的是,终究还是太晚了,姐姐已经做出了选择,彻底离开了他,他们之间也再无复合的可能。
  一切暴露,花折梅放弃挣扎,承认道:“……当年您与皇后娘娘失和没多久,属下便查出此事乃公孙释与灵帝余孽辛平,暗中谋划所致。”
  “你既然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何要瞒着朕?为何要等到姐姐小产、彻底对我死了心后,你才告知?”多年忠仆竟然早生叛心,青川的愤怒可想而知,“说,你的幕后主子是谁?”
  面对青川的滔天震怒,花折梅垂眼不语,面生难色,似有难言之隐,但青川怎管这些,他现在只想知道,“说,你的幕后主子到底是谁?”
  “是……文帝爷。”
  面对青川的步步逼问,花折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实情全数吐露:
  “当年离开元州前,师父曾与我宣读过文帝爷的遗命,说若有一日陛下您登基为帝,为避免您执迷情爱,最终也走上、与文帝爷他自己一样的老路,所以特许我见机行事之权,一旦发生,就让我替您斩断情丝,以免误国伤已。”
  听到是那个男人时,青川是吃惊的,更准确地说……是不信!
  那个男人一生只爱他的生母,哪怕自己是他的儿子,血脉相连,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他所爱女人生下的一个附属品。
  他对自己所有的关注关心,都是为了讨他生母欢心,他生母去世后,他又怎会还记得有自己这个儿子,又怎会留下这么一道遗命,替他斩情断爱?
  而他又有什么权利、替他斩情断爱?
  这是他的人生,他想怎么过都是他自己的事,那个男人凭什么自以为是、替他做决定,用他那画蛇添足的关心、插手他的人生,介入他的感情,毁了他的幸福!
  前尘往事,新仇旧恨,一起涌来,青川怒不可遏,提刀而来,质问着花折梅:
  “所以,你就瞒着朕,不告诉朕事情的真相?你可知,如果早一点告诉朕,我和姐姐、也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长刀森冷,白光噤寒,直抵喉咙,只需上前一寸,瞬间就可穿喉而过,取他性命,而他不会躲,因为这是他的命,从他入铁浮屠的第一天起,就已注定,他坦然接受。
  “属下背叛陛下,自知罪无可恕,愿受铁浮屠血规,受万箭之刑。”
  若在今日之前,有人如此叛他,毁了他与姐姐之间复合的机会,他必会斩杀不饶,可自今日见到姐姐亲手绘制的、那幅北齐疆域舆图后,有很多事、他才突然醒悟想通——
  毁了他幸福人生的不是公孙释,也不是花折梅,更不是他的生父,而是……他自己!
  即便没有公孙释挑拨离间,他的私欲偏执还是存在,有一天还是会伤到姐姐;
  即便花折梅没有他生父的那道遗命,将所查结果一开始就告知,他也弥补不了、他与姐姐之间的伤痕,更回不到他们失和的那一天,收回那把……他砍向姐姐的剑!
  “你走吧!”
  刀无声落在地上,青川转过身来、望着那幅舆图,继续说道:“明日,朕就会下退位的诏书,禅位于太子。从今以后,太子就是你的主子,而这,则是朕对你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花折梅双眼陡然睁大,惊惶望着青川,对他说的话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
  他从小就在铁浮屠长大,自他有记忆起,师父便给他,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好陛下,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已在铁浮屠,每日幸苦习武受训,只为有一天为帝王所用,而当他五岁时,被师父带到刚出生的陛下面前,保护陛下、忠于陛下就成了他此生唯一的使命。现如今,陛下要撵他走,赶他离开,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千万倍。
  可铁浮屠为天子暗卫,唯圣意是从。天命一下,无论旨意为何,皆得遵从,纵然他心里有千万个不愿,但还是不敢违背,只能领命行事。
  离开之前,花折梅看着前面背对着他的青川,即便背影冷漠、帝王无情,他还是向这位效忠了近四十年的主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别多年主仆之情。
  看着一起共事多年的花折梅走了,陈福心里莫不唏嘘,可还未来得及感慨不舍,就听见青川的话再次响起,很显然,这次的话是说与殿内、他这个唯一仅剩的人听的。
  “陈福,你也去吧!”
  “……”,陈福听见没有回话,脸上尽是层层皱纹、也遮不住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丝毫不亚于刚才花折梅听后的反应。
  “陛下,花统领已去东宫,常嬷嬷也在东宫,应能照顾好太子殿下,您就让老奴留下,陪着您吧!”陈福老眼含泪,看着那舆图下的孤独身影,甚是不舍。
  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又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突然要他离开,他真的舍不得,更是不放心。
  皇后娘娘的离开、对陛下的打击有多大,这五年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陛下心里的痛与悲,也明白他心里的苦与悔,他说不出口,化解不开,也走不出来,只能选择将自己囚禁起来,在这座冷清无人的宫殿里、耗尽余生,一赎所罪。
  他也明白自己留在成德殿,对陛下来说无所区别,可是如果连他也走了,这偌大的成德殿……就真的只剩下陛下一人了!以后连个懂他苦痛的人都没有,那样的陛下、得有多可怜呀!
  “走吧!”
  青川没有回头,陈福看不见、他脸上此时的神情为何,只能通过他此时说出的话得知,帝心坚持依旧。
  “都走吧!!”
  青川向前缓缓走近,再次站在这幅巨大的舆图之下,哀莫已成心死。
  纵然天下在手,又有何用,还不是留不住心中所爱之人;既是如此,这座巍峨的帝阙里,又何必留这么多人,反正都不是他心里想见的那个人,他的姐姐。
  ※※※※※※※※※※※※※※※※※※※※
  你!
  对,就是你!!
  举起你毛茸茸的大爪子……记得到评分处留个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