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芊芊略一沉吟，如是道，“芊芊知道老夫人素来最是疼爱小姐，既是为了小姐的亲事，那肯定是要回去的。只是，既然小姐她短时间内不回天音城，您又为何如此着急呢？”
  还未等老夫人回答，心中忽然想到一事，不禁哑然失笑。
  “是该快些回去的。往年将军在边关，小姐在天音城，一家人很难团聚一次，难得今年将军和小姐都在京城，老夫人是该早些回去一家团圆。”
  “倒是个机灵的。”
  老夫人颇为宠溺的揶揄了一声，缓缓说道，“其实啊，之所以这么着急赶回去，是月儿那丫头实在被我给宠坏了。给她定亲啊，少不得一番口舌，还要得多预留些时间给她好好挑选挑选，定上一门满意的人家。”
  “老夫人说的极是！小姐的婚事，可不是要好好挑一挑嘛！”
  闻言，老夫人讳莫如深一笑，“你这丫头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等回去了给你也挑一个，一起把亲事定下来。”
  叶芊芊再次红了脸颊，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老夫人！您又笑话我！芊芊不嫁人！芊芊要一辈子留在老夫人身边，永远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把眼一瞪，故作威严的训斥道，“说的是什么傻话？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这个老太婆还能活多少年啊？你是想以后去庙里做姑子不成？”
  可是她眼角眉梢都是慈爱与笑意，毕竟那话且不论傻不傻，听在耳中着实让人倍感贴心与温暖，还是很受用的。
  “老夫人！您不许胡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芊芊还要一直陪伴着您，伺候您呢！”
  “哈哈哈！你这丫头！”
  房中气氛正好，红姑从外面走进来，禀道，“老夫人，所有东西都已全部装车，您的车驾也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启程。”
  红姑是老夫人当年的贴身丫鬟，跟随了她几十年，如今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却依然神采奕奕，精明干练。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吩咐下去，一刻钟后出发。”
  “是。”
  红姑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老夫人静静地环视了房中一圈，怅然一叹，“一晃十余年过去了，没想到一住便是这么久，此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她忽如其来的感伤让叶芊芊有些无所适从，眼眶一红，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老夫人，您胡说什么呢？等定下小姐的婚事咱们就启程回青州，芊芊会一直陪着您的。”
  老夫人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的笑了笑，“好孩子，走吧！你也许久没见夜儿了。”
  忽然提起南宫夜，叶芊芊神情微顿，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轻笑，“是啊，将军他都成婚了，芊芊还未曾当面恭贺将军，也未曾拜见过新夫人。”
  老夫人一直慈爱祥和的脸上笑容蓦然一收，眼底划过几分厉色，“什么新夫人？尚书府分明是欺我将军府孤儿寡母！竟然搞出以假乱真李代桃僵的龌龊事来！风如歌那个混账东西，和他那个老匹夫的老子一样不是个东西！”
  叶芊芊一见这情形赶紧劝慰她，“老夫人，您莫要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那些事想来都是风尚书的主意，新夫人应该也是无辜的。”
  “无什么辜？风家就没有无辜之人！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废物，还曾与另一个男人闹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如此女子，被嫁给了我的孙儿，让他沦为全城笑柄，这是对他的羞辱，更是对我将军府的羞辱。”
  叶芊芊仿佛是很少见到老夫人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一时间有些被吓到，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老夫人？您……您是不喜欢新夫人吗？”
  老夫人并未回答，缓缓将眼底的厉色敛去，面容再次浮起一抹慈爱的微笑，“可是吓到了？莫怕！你是个好孩子，走吧，上车吧！”
  ……
  京城，尚书府。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修养，风飞扬基本已经康复了，下床已经没有问题了，只不过身子还有点虚弱，走多了人就会眩晕，有可能是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造成的。
  “啊！少爷！”
  “嗷——疼死本少爷了！风千雪！你这个天杀的！本少爷跟你没完！啊啊啊！没完！”
  这不，刚多走了几步风飞扬就眼前一黑，一头朝地上扎去，丫鬟小厮都没来得及冲上去扶住他，于是他结结实实的摔了个五体投地，啃了一嘴的地毯……
  秦氏刚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心疼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一阵疾风般朝风飞扬冲过去，“扬儿！我的儿呀！没摔坏吧？快让娘看看，胳膊腿都还好好的吗？”
  丫鬟和小厮一起将风飞扬架起来扶到了床上，秦氏万分紧张的将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他的胳膊腿都没断这才松了一口气。
  狠狠地甩了丫鬟一巴掌，又狠狠地踹了小厮一脚，怒骂，“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竟然让他摔着？你们脑袋不想要了吗？”
  丫鬟和小厮一听，瞬间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不停地磕头，“夫人饶命啊！奴才（奴婢）知罪！请夫人饶命啊！”
  秦氏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人，一脸的阴狠，“连少爷都伺候不好，留着你们何用？来呀！拖下去，乱棍打死！”
  两人一听，浑身都软了，面无人色的求饶，“夫人饶命！少爷饶命啊！少爷——少爷救命啊！”
  眼看着两人已经被拖到了门外，丫鬟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风飞扬忽然出声了，“慢着！”
  两侍卫停住，秦氏一脸的诧异，“扬儿，这等废物，你要留着他们何用？你就是平日对他们太纵容了，才让他们如此的放肆懈怠！”
  丫鬟和小厮均是一脸希冀的看着风飞扬，满脸泪痕，身体轻颤，此刻的风飞扬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唯一的一根！
  风飞扬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转头看着秦氏，如是说道，“娘，圣贤书上说，物尽其用，你就这样把他们打死了不太好吧？有点浪费了！”
  秦氏一脸无语，“你何时还读起了圣贤书？我怎么不知道？会个成语也好意思在为娘的面前卖弄？还浪费？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吗？照看个人都能把人照看到地上去，如此废物，尚书府养他们何用？浪费粮食么？”
  这话说的，风飞扬很是不乐意，“谁说本少爷只会一个成语的？本少爷明明天资聪颖，学富五车，背成语的一把好手！”
  “是是是！好手！学富五车！”秦氏顺着他安抚了几句，话锋一转，对门口的两名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打死！”
  “少爷救命啊！少爷！”
  “等等！不能打死！”
  秦氏闻言皱了皱眉，“我儿真要留下这两个废物？”
  思量着，若飞扬坚持她就暂且依了他，往后再寻个错处将两人杖毙了。
  “打死了多浪费，发卖了吧，圣贤说了，物尽其用。”
  风飞扬此话一出，不仅秦氏懵了，就连呼喊求饶的两人也懵了，愣愣的看着风飞扬，呆若木鸡。
  秦氏最先回过神，满脸的不可思议，“扬儿，你方才说……卖了？”
  风飞扬咳嗽一声，坐直了身体，极力保持着大少爷的优雅与风度，“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你就念在本少爷的面子上，大发慈悲行行好，别把人打死了，卖了，饶他们一命吧！”
  “……”
  秦氏一脸古怪的看着风飞扬，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门，也没发烧呀！怎么尽说胡话？难不成是中邪了？不然这混世魔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悲天悯人了？瞧瞧这说的话，跟个出家人似的。
  风飞扬表示本少爷心里苦啊！他们尚书府现在穷啊！穷的叮当响！虽然他在家瘫了一个多月也没机会花钱，可他现在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去浪了，然而却没有银子！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情呢？没有银子他如何浪？不能浪的人生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得想办法搞银子啊！
  虽然这两个又蠢又笨的狗奴才也值不了多少钱，可是，有总比没的好呀！
  那个洗劫了尚书府金库的胆大包天的万恶的贼！最好不要被他逮着了，不然，一定把他折磨的他爹娘都认不出他！
  心中如是想着，风飞扬的表情慢慢变的狰狞，这时候丫鬟和小厮也反应了过来，不断地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少爷不要啊！奴婢（奴才）知道错了！求您不要发卖奴婢（奴才）！少爷！”
  风飞扬一记悲天悯人般的眼神飘过去，“别哭了，谢恩吧，卖了总比打死了强，还是说，你们想现在就被乱棍打死？”
  丫鬟和小厮泪眼朦胧却说不出话来，谁会想被乱棍打死？疯了不成？他们只是想活命啊！
  虽然被发卖会很惨，可是比起乱棍打死，而且是立刻就死……两人一咬牙没有再继续求饶，心里却对这对母子生出了一丝恨意。
  他们自小就被卖到尚书府，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主子，如今只因为一次失误就要落得这般下场，心中如何不恨？
  两人低头垂眸隐去了眼底的情绪，俯身叩谢，“谢少爷不杀之恩！谢夫人不杀之恩！奴婢（奴才）拜别！”
  秦氏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一脸不耐道，“赶紧带下去处理了吧！”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秦氏、风飞扬和一个老嬷嬷，老嬷嬷手里捧着一碗十全大补汤，那是秦氏专门让人给风飞扬炖来补身子的。
  风飞扬看着那碗汤，与秦氏打着商量，“娘啊，明天开始你别再让人给我炖汤了，我觉得我不用喝了。”
  秦氏一脸的心疼，想都没想的拒绝，“那怎么能行？你现在还未完全康复，正是要好好进补的时候，不可以任性妄为。”
  “咱们家不是落难了吗？现在穷的都快吃草了不是吗？我怎么还能喝这么贵的汤？不行不行！”
  听着风飞扬如此成熟懂事的一番话，秦氏差点儿热泪盈眶：娘的好大儿呀！你可算是长大了！
  然而，还未等她感动片刻，却见风飞扬咧嘴一笑，把两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娘，汤就别炖了，把炖汤的银子给我就成了，呵呵呵！”
  秦氏：“……”
  那脸上的感动与欣喜瞬间被冻裂，取而代之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秦氏一巴掌狠狠地拍开风飞扬的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为娘的还以为你出息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德行！”
  风飞扬搓着被打的手，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喝汤也是喝，给银子也是花，不都一样么？怎么就不行了？”
  秦氏一个没忍住又是一巴掌打过去，恨恨的骂道，“怎么能一样？喝汤是为了你的身子早点康复，事关身体，兹事体大！给你银子？你要去做什么？”
  “那我当然是……”
  “当然是遛狗斗鸡，逛花街柳巷，听小曲哄女人，千金买笑，醉生梦死，总之不会是干什么好事！一天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君子六艺一样不会，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
  “……”
  风飞扬被秦氏一番话堵回来，噎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娘，你怎么能如此狭隘呢？那叫人生乐趣！被你说的怎么这么不堪入耳呢？再说了，我又不是君子，需要学什么狗屁君子六艺吗？”
  秦氏被他气的心口疼，抬手又想打，可看着风飞扬委屈闪躲的样子，最终那一巴掌也没忍心落下去，“你怎么就不能有点长进？也是不小的人了！”
  “可以有长进啊！”风飞扬答的相当迅速，“但是需要银子！娘你给我点银子啊！没有银子我怎么长进？”
  秦氏看着那两只伸到面前的手，“……”
  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东西！
  再过些日子，那个女人的儿子就要回来了，虽然这些年来老爷对他一直不闻不问，可是，自打这几个月被风千雪那么一闹腾，老爷反倒对他们姐弟多了几分关注。
  自从去了边关在军中历练开始，风千漠已经七年没有回京了，她几乎都要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而这次，他之所以能够回京，还是老爷奏请了陛下允他回京，似乎还想在京城给他谋个官职。
  老爷忽然间如此关心他，还把人弄回了京城，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偏偏，她这儿子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不是玩蛐蛐儿，就是玩女人，让她如何不着急？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若是被人翻了盘，她得活活怄死！也不知道那风千漠这些年来在军中历练成什么样子了？他小时候就是个小破孩，难对付的很，这长大了，只怕更加不容易拿捏。
  偏偏风飞扬不知道秦氏的忧虑，再次伸手要银子，并且还威胁上了，“你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绝食！不吃了！直到饿死为止！”
  思绪被打断，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秦氏瞬间腾起了一肚子火，“绝食就绝食！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进取的东西，看着就让人心烦，不争气的东西，饿死了我还省心些。”
  风飞扬：“……”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这还是他亲娘么？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他那一脸惊呆了的表情看在秦氏眼中又让她一阵无名火起，将他面前的十全大补汤端过来，往桌面上重重的一扣，“这汤你也别喝了，给你喝井水浪费！”
  风飞扬呆滞了几秒钟，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你还是我娘吗？我肯定不是你亲生的！我亲娘在哪里？亲娘还活着吗？我要找亲娘！”
  秦氏：“……”
  好半晌，秦氏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个……不肖子！”
  老嬷嬷被哭声惊动，赶紧跑进了屋里，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懵，“夫人，这……这是怎么了？少爷怎么了？”
  秦氏用了十足的克制才没有对着风飞扬那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打过去，愤然起身，狠狠地瞪了风飞扬一眼，拂袖而去，边走边吩咐。
  “把汤端走，不用管他，让他哭！让他绝食！让他饿死！这样不争气的东西留着何用？”
  一瞬间，风飞扬哭的更大声了。
  “啊？这这这……”
  老嬷嬷一脸呆滞，扭头看了看哭的梨花带雨的风飞扬，又看了看健步如飞已经踏出了房门的秦氏，有些反应不过来。夫人向来最疼爱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会发如此大火？说如此狠话？
  还有那碗汤，要端走吗？
  察觉到老嬷嬷正盯着那碗十全大补汤，风飞扬哭喊声一顿，赶紧扑过去端起那碗汤护到自己怀里，一脸戒备的望着老嬷嬷。
  老嬷嬷一看这情况，觉得秦氏也就是说说气话，怎会当真让少爷绝食饿死？于是慈祥一笑，“少爷，老奴不抢您的汤，您慢慢喝，老奴去看看夫人。”
  目送老嬷嬷离去，风飞扬才身子一垮，瞪着手里的汤，一脸的生无可恋：“银子！银子！没有银子要怎么浪？不能浪的人生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