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官跑进塔里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带出了十几个教廷审判官和典狱官。他们跪在囚塔前厅的地面两侧，上身匍匐在地，等着伊凡迪迦从中间走过。原本跟在伊凡迪迦身后的二十几个高阶祭司和三十几个神仆留在了前厅里。
  囚塔内部很干净，伊凡迪迦独自爬上两层旋转石梯，停在了一扇猩红色的铁柱门前。他敲响了拴在门旁的金属棍，门里探出一个头来，“祭司大人，你的通行证请给我。”
  伊凡迪迦从宽大的祭司袍下拿出了通行证，递上前去。
  门开了，眼前是个相对宽敞的空间。三名火灵神捕站在一扇只有门框的牢门前，他们戴着礼帽——鹰头帽、猫头帽和蛇头帽。
  火系家族里，火灵神捕是拉姆的最高执法者，他们是正义的化身。如果十个神捕组成一个团队，他们就能代替拉姆对教廷的官员实施逮捕和处决。现在看来红衣祭司会如此轻易被抓，跟这三人的参与密不可分。
  “大人，霍布文将军已经告诉我们你会来了，里边儿请。”一名神捕手拿着通行证，却看也没看便让开了道。
  伊凡迪迦走了进去。里面的牢房面积不大，地面中央有个凹槽组成的太阳神鸟图腾。槽里灌满香油，燃着白火，像是遏制红衣祭司的某种神秘力量。
  “他在那边。”戴着鹰头帽的神捕指向图腾一侧，然后退了出去。
  伊凡迪迦透过图腾上方的火焰看向红衣祭司，他靠墙而坐，脸和衣服不算太脏，身上没有任何被教廷执行过严刑拷打的痕迹。只是几日来的疏于打理让他清瘦的下巴长出了胡渣，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伊凡迪迦走近他，只见他的腿一只伸直在地面，一只弯曲在胸前，手臂搭在弯曲的那条腿的膝盖上。他的颈部拷着铁环，由一根铁链固定在了他身后的石墙上。
  伊凡迪迦的影子盖住了红衣祭司的面部，让对方抬起了头来。
  “主教大人，这几日让你受累了。”伊凡迪迦的黑长袍是教会的审判服，这衣服容易让人误解，所以当红衣祭司见到他时，情绪里出现了一种认命和解脱。
  “我的审判定在了今日黎明，你在审判前来见我一定是为了让我配合你们做什么事吧？既然如此，客套话就免了，请告诉我判决结果，好让我有个准备。”
  “我国军方宣判你有罪，教廷认为你罪不至死。”
  “然后呢？”
  “你自由了。”
  伊凡迪迦的话让红衣祭司面露一丝嘲讽，他看向门外的三名神捕，视线回到了伊凡迪迦的脸上，“你叫什么，年轻人？”
  “伊凡迪迦。”
  “你就是国王的火灵祭司？”
  “是的，主教大人。”
  “国王有救了吗？”红衣祭司觉得这是自己唯一可能被释放的理由。
  “不，主教大人，国王还很虚弱。”
  “你告诉我我自由了，戏弄我吗？”
  “实不相瞒，国王仍然在昏迷中。你的审判由军方跟教廷一起执行，它的公正你不用怀疑。”
  红衣祭司微微一笑，“年轻人，那么告诉我是你要放我，还是你们目前最高的全军统帅要放我？”
  “这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要是没有记错你们的军事权现在在霍布文手里。”
  “正是。”
  红衣祭司眼里出现了一丝光，他努了努嘴，下巴指向门外的神捕，“如果是你要放我，你能保我平安离开白皖国吗？”
  “我来就是为了把你平安送回姆大陆。”
  “不不不，你可能弄错了，我说得是你平安把我送出白皖国，不是平安送回姆大陆。”
  伊凡迪迦有些困惑。
  “是霍布文将军让你来的吧？”见伊凡迪迦没有否认，红衣祭司笑了，“你跟将军都想放我自由，但各自的想法却不同。你不想我死在白皖国或许是不想激怒拉姆给白皖国带来灾难。霍布文不想我死在白皖国就另有目的了。”
  “你认为他是什么目的？”
  “门外那三人应该跟他持有相同的想法。”红衣祭司说，“我一旦被白皖国释放坐船离开你们的领地，就会在船只进入公海时遭遇不测。”
  “那三人对你无害，霍布文让他们陪同我一起护送你回姆大陆。”
  红衣祭司讥笑道，“年轻人你太天真了。我的罪跟你们国王的命是息息相连的，如果费尔兹殿下有所不测我就是弑君者，就算回到姆大陆我也难逃罪责。火灵神捕在你国领土对我实施刑法会得罪姆王朝的教廷，但他们如果在公海区域对我实施刑法，代表的就是拉姆。”
  “他们只有三人不是十人，他们没有胆量对你做什么。”伊凡迪迦说话时看向了门外，那三人的注意力不在这方，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耳朵不在这方。霍布文让他来释放红衣祭司，现在想想他如果想要除掉红衣祭司的确不用亲自动手。只是他有什么理由非得除掉红衣祭司？
  “主教大人，我作为全程护送你的主官你出了意外我也难逃其责，所以你大可信任我。”
  红衣祭司摇了摇头，“我没有不信任你年轻人，只是这里面的关系太复杂了，我根本没办法在黎明前给你解释清楚。”
  伊凡迪迦突然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告诉我国王是怎么受伤的？跟霍布文有关吗？”
  “与他无关，但真相远远比你想的让你震惊。我们做笔交易吧，这交易让我们都有好处。”
  “你说。”
  “你将我平安送出白皖国，我告诉你费尔兹殿下受伤的真相。”
  “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你跟姆十三皇子的关系。”
  听伊凡迪迦这么说红衣祭司轻笑起来，“这不是秘密，至少在姆大陆不是。这么跟你说吧，我是十三皇子母亲的爱慕者，从他母亲嫁给拉姆生下他以后我也爱着她。十三皇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母亲死得早，拉姆对他疼爱有加。按照顺位权十三皇子远远够不着皇位的边角料，但他的哥哥们却不这么想。他们中有人想对他不利，所以哪怕皇子殿下远在天古城，远离姆王朝的皇权中心，我也为他的生存环境操碎了心。”
  这下伊凡迪迦明了了，天古城是姆大陆北方最大的城市。对十三皇子而言就算不当拉姆，当个北方领主也不错。而白皖国号称姆大陆西北海域的盾牌，红衣祭司想让海伦娜公主跟姆十三皇子联姻，或许就是为了帮他巩固西北海域的权利。
  “还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伊凡迪迦道，“霍布文以前在姆大陆游学，他亲口告诉我他回国并非争夺权利，那么你认为他是为了什么回国？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
  红衣祭司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表情，他看向伊凡迪迦，“这么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我是国王的火灵祭司，我只对国王本人负责。”
  红衣祭司笑了，“你不知道你们将军的真实身份啰？”
  “不知道。”
  “他在姆大陆也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红衣祭司说，“在那里我们叫他阿布大人，他对权利的确不感兴趣，如果他对权利稍微感点儿兴趣就会继续留在姆大陆了，毕竟他是……”
  “是什么？”
  “拉姆的灵媒。”
  这回答彻底怔住了伊凡迪迦。
  拉姆的灵媒？
  如果说姆大陆的拉姆有四个红衣祭司，那么他的灵媒通常只有一个。这职位一旦确定就是终身制。是什么让霍布文舍弃灵媒的身份回到白皖国？他舍弃灵媒的身份拉姆不怪罪他吗？
  似乎看出了伊凡迪迦满脑子的问题，红衣祭司继续道，“他当初舍弃职务回国的事让姆大陆整个教廷都很震惊。他说他是因为家父临终前的依托才回去的，可我们知道事实并非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他在离职请愿前让拉姆答应不怪罪于他，拉姆答应了。可当拉姆听完他的请愿后，脸色难看到我都是头一次见。贵为拉姆，说出的承诺一言九鼎，所以阿布如愿回了白皖国。”
  “你认为是什么让他作出这种决定？”
  红衣祭司干笑了两声，“你是在审判我还是在审判他？”
  “我说了我只对国王负责，所以不管是你还是他，我都有权知道真相。”
  “他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人。”红衣祭司道，“如果他喜欢权利、金钱或女人，我们一点儿也不会提防他，恰好这些常人追求的东西他一样也不感兴趣，所以这才是让我们害怕的地方。”
  霍布文在舍弃官职时要得罪了拉姆，那么现在白皖国不管发生任何事，拉姆都有充足的理由除掉他。但霍布文让自己护送红衣祭司回姆，还要让拉姆知道他的忠诚，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自保准备叛国吗？不，不对，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他当年就不会选择离开拉姆离开姆大陆了。
  对于霍布文的想法伊凡迪迦百思不得其解，贵为拉姆曾经的灵媒，他有什么值得如此去冒险的？
  见红衣祭司以前，伊凡迪迦一直以为要加害国王的人是霍布文，现在看来他的言行都不像想要争夺王位之人。但凡他有野心也不会把自己逼入这样内外树敌的境地中，难道真像他自己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吗？
  荒谬。
  连伊凡迪迦都没有办法得到神启，霍布文一个凡人能得到神启？
  等等，除非他不是普通人。
  按照他的价值观来衡量他，霍布文更像是神使。天空之城那老头不是说在伊凡迪迦来人界前已经有神使来过了吗？但算来时间都过去五百年了，就算是神使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想到这里，伊凡迪迦内心一阵惶恐。
  “主教大人，你认为作为拉姆曾经的灵媒有什么事是值得霍布文赌上性命的？”
  “信仰，对太阳神的信仰。”红衣祭司笑了笑，他或许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答案，“我们都是太阳神的信徒，而在姆大陆拉姆即是神，神即是拉姆。”
  这是一个双标语。
  霍布文在得罪拉姆后还能全身而退回到白皖国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为了神？
  拉姆即是神，神即是拉姆。
  “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黎明了。”门外的神捕提醒道。
  如果这位红衣祭司在回姆大陆的中途死于非命，那或许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主教大人，我们得走了，黎明前你再不离开这塔就得接受公开审判。霍布文将军虽然手握军权，而我手握神权，但一旦公开审判宫廷里难免会出现不同的声音。所以你现在走能得到军方和教廷的全票通过，晚走一步你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会死在公海上吗？”
  伊凡迪迦笑了笑，“你死在公海上也比死在这里好，你要死在公海上谁也见不到你的尸体，你要死在这里我们就只有把你留个全尸送回姆大陆了。”
  “很好，死无对证。”说完，红衣祭司伸出头来，让伊凡迪迦给自己解开颈上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