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作者:安见晴      更新:2022-04-28 07:55      字数:3145
  萧姐说要见面的地方,在幼儿园附近一个僻静的咖啡馆里,不仅整家店都僻静,她还特意找了个单独的小间。
  我满心诧异,一进门,就看到她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桌上摆着两杯咖啡,都不大冒热气,应是已经端上来许久,她却一口没喝。
  我关好门,走进去坐到她对面,她对我低了下眼睑,就算是打招呼了。
  “晚上就走?”见她一反常态,我问得小心。
  “嗯。”她应了一声。
  “一个人走?”
  “不,我先生来了。刚才我们是一起去的公墓,现在他到别处等我去了。”
  我心头一拧,一定要我把林林送去幼儿园,又特意把她先生支开,什么事如此大张旗鼓?
  我看着她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萧姐将目光投过来,眉间微皱,眼眸中,尽是凝重。她看了我片刻,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双手放到桌面上,用力握了握咖啡杯。她端起杯子凑到嘴边,却在迟疑后,还是没喝,又放了回去。
  “我考虑很久了。”她开口,“这一年,我都在很仔细地观察你,很仔细,很仔细。但我要走了,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希望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仓促的。”
  我摸不着头脑,静静等待下文。
  停顿了半分钟后,萧姐闭上眼,低声说了句:“擅自做主,雅林别怪我才好。”
  “……雅林?”我茫然,“跟雅林有关?”
  她低眉看着咖啡杯,似乎很排斥和我直面相对,额上的皱褶也骤然加深:
  “海冰,我要告诉你,四年前的……真相。”
  ***
  我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晃了一下,一股浓烈的咖啡顺着外壁滑到杯底,滴落了几滴到桌面上。我从旁边扯来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擦着,脑子里却嗡嗡作响。
  真相?四年前,还有什么真相?
  萧姐的头发原本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但她刚才说那句话时,不经意将手指插了几根到头发里,此刻拔|出来,竖好的头发就弄乱了些。她急促地想把头发整理好,却越弄越乱,只好一把摘下发套,索性将头发披散下来。
  披散着头发的萧姐,显出了同一向温婉知性的她大相径庭的一面,仿佛此刻,她是一个心中埋着万千纠结的赌徒。
  “当初,宋琪已经逃跑,范青芸的藏身之所也被找到,判罪只是早晚的事。”她抬起头,直面向我,“即便如此,雅林还是选择了最激进的做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从萧姐的眼神中我能猜出,这问题的答案一定是道惊天骇雷。
  我下意识喝了一大口咖啡,本能地逃避:“她在信里说了,她的身体……等不了了。”
  “就为了亲耳听到宋琪认罪,为了复仇的快感,就能丢下你去冒险吗?”萧姐反问,字字尖厉,“海冰,你真的觉得,雅林会狠得下心这么对你吗?”
  我心头瞬间激起千层涟漪!雅林,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也相信她不舍得,可是……
  “……她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我的声音有些哑。
  “不是的!”萧姐坚决摇头,“她利用远山别墅里的窃听器设计了宋琪,可既然骗得到他,为什么不直接通知警方去抓人,偏要让自己被抓走呢?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她那样做,是为了守住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你知道的秘密!”
  我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堵得发慌。又是秘密?又是骗局?雅林又对我撒了什么谎?她都不在四年了,足足四年了,还有谎言留到今日?
  屋子里明明开了空调,我却满背都是汗,在萧姐正要开口继续时,慌张地打住了她:“我……我要杯冰水。”
  萧姐看了我两眼,起身走出小间。不一会儿,她端来一杯放满冰块的水,递给我。
  我接过来就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零度的低温下肚,才觉大脑稍微冷静了些。
  萧姐重新落座,神色依旧严肃:“上次我给你看过林林生母的照片,你还记得她。那你还记得,雅林当初是怎么和你讲她的吗?”
  “你说……伍云?”我回忆着,“我只知道个大概,她为了给亡夫生遗腹子,跟家里闹翻了,连孩子都不愿给他们。”
  萧姐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浮起一层深深的幽暗。
  我的手紧握着满是冰块的玻璃杯,有些抖:“……难道……不是真的?”
  她的嘴角轻轻一颤:“雅林是不是跟你说,医院开了张假的死亡证明,让伍云的娘家人以为孩子死了?你真的相信,没有见到孩子,凭一张证明就可以瞒天过海?你真的相信,天底下会有害得女儿难产至死,然后整整四年都对外孙一无所知的父母?”
  我忽然感到恐惧,好像整个天地都要颠倒过来!
  “雅林告诉你的故事,前半部分是从伍云那里听来的。的确是因为伍云,雅林才从失去孩子的悲伤中走出来。但在她们接触了一些时日后,雅林却私底下和我说,她觉得伍云,有些奇怪。”
  “……奇怪?”
  “那些日子,你在河铭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她不想惹你忧心,就没和你说。她提出了两点奇怪。
  第一,伍云住在妇产科的病房,那栋楼离得很远,她行动不便,却偏要跑到心血管内科的楼顶上来,在那儿结识了雅林。医院里有个池子,病人都去那儿散步,没有跑到其他住院楼楼顶的道理。
  第二,伍云看起来十分开朗,总是有说有笑,但雅林却偶然发现,她在和其他人交往时,表现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冷漠,又忧郁。这两种性格太矛盾,雅林怀疑,伍云在她面前的时候,都是在假装。
  于是我去打听了一下,产科的熟人告诉我,伍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根本不需要住院,是她自己非要留在医院的。种种迹象表明,伍云是在故意接近雅林!”
  “……!”
  “你还记得,有一天,你被雅林烫伤了吗?”萧姐说到这里,眼眶有些红了。
  我记得,那天雅林很奇怪,她说伍云被娘家人强行带走了,她很伤心,但那果然还是一纸谎言吧!
  我望着萧姐,连点头的动作都变得吃力。
  “但你一定不知道,雅林莽撞烫伤你的真正原因。”眼泪,从萧姐脸上滑下一滴,她哽咽着说,“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天,发生了什么。”
  ***
  那是伍云同我们一起用晚餐的三天之后,下午四点左右,正在办公室的萧姐收到一条雅林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快来。”
  那两天李师傅走得早,病房里只有伍云在,介于对她起了疑心,萧姐马不停蹄跑了过去。
  她跑进病房,看到雅林正坐在轮椅上,和沙发上的伍云,一如既往聊着天。
  她不明就里地看向雅林,而雅林,在看到她的一刻,原本晴空一片的眼眸里,顿时腾起烟云:“萧姐,麻烦你把门关上,过来坐。”
  萧姐心头打鼓,默默关好门,坐到床沿边。
  雅林的目光转过去,直直对向伍云,毫无笑意:“云姐,抱歉了。请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厨房那锅汤里,放了什么?”
  伍云脸色瞬间煞白:“雅林,你在说什么呀?”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沙发,嘴角僵硬地咧着,努力要笑,又笑不开。
  “你以为我之前睡着了是吗?没有,我都看见了。”雅林的声音全无起伏,平和中透着一股强硬,“我早就发现你有问题了,但不知道你是谁,想做什么,只能小心注意着。我既然看见了,你说不说都没关系,这里是医院,一验就知道。我叫萧姐来,是怕你会狗急跳墙,我应付不了。但我没叫别人,就是给你个机会。云姐,你要是有什么苦衷,可以和我说。”
  萧姐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下意识望了一眼厨房,厨房里,还“噗噗”响着汤汁沸腾的声音。
  伍云的手止不住抖,神色中满是惊慌和闪躲,上下两排牙齿打着颤,吸了几口气,却根本吐不出话来。
  “毒药?”雅林沉声问。
  伍云不答,也不敢看她。
  雅林紧盯着她,加重语气:“致死的毒药?”
  伍云像被电流击中了全身,一个发颤,抓着沙发靠背仓惶站起来。她挺着个快要足月的肚子,蹒跚着身体朝前挪了半步,瞟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萧姐,又下意识退回去。她手撑在沙发边的墙上,支着沉甸甸的身体,像跟木棍似的斜搭着。她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始终不肯回答雅林的问题。
  不回答,便是默认。雅林眼中的烟云加重了一层暗色:“那汤是李师傅给海冰做的,我是不喝的,所以你的目标是海冰吗?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是为了对海冰下手?云姐,你难道是……宋琪的人?”
  伍云哑然了半晌。
  渐渐地,她神色中的慌乱转变成了哀伤,紧绷的身体变得瘫软,靠上了沙发边的墙。她整个人都泄了气,仿佛一个再无力抵抗的士兵,丢盔弃甲。
  “你们不是……找不到范青芸吗?”她低垂着眼,哑声道,“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