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星星/余温酒
  chapter118
  ——
  顾嘉南向来睡得浅, 初恋刚掀开棉被，他就醒了, 一睁开眼, 便是小姑娘不施粉黛的脸，黑亮杏眸直勾勾地看着他。
  缓了半秒，顾嘉南轻笑, 声音有些哑：“小朋友, 这是夜袭？”
  初恋脸不红气不喘地点头，轻嗯了声。
  顾嘉南：“……”
  初恋团好棉被, 乖顺缩在顾嘉南怀中, 抱着他的胳膊, 没说话。
  顾嘉南刚醒, 脑袋有点懵, 不太想说话, 便跟着安静。揽住她肩头，有下没下地轻拍。
  过了好一会，初恋还是没说话, 顾嘉南垂眸看她一眼：“小朋友, 怎么了？不高兴？”
  初恋摇摇头, 轻笑着：“没, 挺高兴的。”
  顾嘉南看她一会, 抿了下唇角, 而后上扬：“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刚刚跟妈妈聊了聊, ”初恋没再瞒着，“她，接受我们了。”
  听到她后半句话, 顾嘉南表情一顿, 半秒后才道：“嗯？接受了？你跟妈说什么了？”
  初恋傻笑着，没回答。
  顾嘉南表情不再风轻云淡，有点急，舔了舔唇角，又问：“真接受了？没哄我开心？”
  初恋没说话，却抱紧了他，像小蚯蚓似的，在他怀中动了动。
  顾嘉南不自知地笑起来，显然是被她感染好心情。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消失，他情不自禁低头，亲吻她头顶。
  高兴够了后，初恋挪了挪身体，更靠近他，把侧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
  听了会，她突然道：“顾嘉南。”
  顾嘉南：“嗯？”
  初恋语中含笑：“我感觉，自己好幸福呀。”
  不只是因为，妈妈接受他们在一块。
  也因为，妈妈如此民主地为他们考虑，以及男朋友如此热爱她。
  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顾嘉南稍偏头，看着小鬼微弯的眼尾，像一轮小月牙，突然想摘下来，握在手心。他用指腹轻蹭了几下，唇角带笑，声音柔软：“嗯，我也很幸福。”
  初恋喊他：“顾嘉南。”
  顾嘉南轻蹭她眼尾，轻嗯了声。
  “这件事，在此刻，已经画上最完美的句号。”初恋抬头看他，笑盈盈道，“以后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觉得自己不好，觉得自己很抱歉。”
  顾嘉南一顿。
  初恋凑过去亲他唇：“我从没觉得你不够好，其他人的看法，重要吗？”
  顾嘉南看了她一会，忽地笑起来，亲了亲她：“嗯。”
  ——
  两人大鱼大肉了段时间，着实腻得不行，决定素食主义几天。
  没了饭局，两人很快闲下来，决定去玩，首选地就是小广场。
  顾嘉南把机车停在附近，牵着初恋的手，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初恋左看右看，一脸笑：“好像变了不少。”
  顾嘉南压低鸭舌帽帽檐，点头：“那家店，没了。”
  初恋：“嗯？”
  “奶茶店，”顾嘉南道，“你每次来工作室，都会去买一杯。”
  初恋眨眼，有点小惊讶，本人都记不清的事，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顾嘉南看看周围，笑道：“有氢气球，要吗？”
  初恋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小摊，买些小玩意，顺带卖气球。
  她还没回答，顾嘉南已经牵着她上前，看了看气球，偏头问她：“想要哪个？”
  初恋看看他，又看看气球，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狐狸。”
  顾嘉南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笑了笑：“狐狸本狐就在你身边，要气球干嘛？”
  往事如烟，从心底一闪而过，初恋笑意明媚得肆意：“要人，也要气球。”
  顾嘉南挑眉一笑，捏捏她鼻尖：“我家小朋友可真贪心。”
  初恋睁着无辜的眼，看着他，不说话。
  下一刻，顾嘉南笑得宠溺，一字一顿：“不过我就喜欢。”
  随即看向摊主：“帮我拿两个气球。”
  这个空隙，初恋下意识去看摊主的脸，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有点遗憾，不是。
  但值得庆幸的是，很多年后，他们来到同一地点，做了同样的事。
  ——
  原本有其他计划，可因为去小广场那晚被拍了照，并被上传网络，引起一系列讨论后，初恋便取消所有安排，跟顾嘉南窝画室。
  开始觉得有点无聊，后来看见一幅幅自己的画，又瞬间兴趣高涨。
  顾嘉南边清洗画笔边问她：“星星，真不想出去玩？”
  “不想，”初恋看着画和画上的自己，笑得一脸满足，顿了下，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侧头看他，表情有点凶，“你画我画腻了？不想画了？”
  顾嘉南懵了半秒，好笑：“想什么呢。”
  “我是担心你无聊，而且保持同一姿势太久，很容易肌肉酸疼。”
  闻言，初恋表情缓和了点：“哼，算你识相。”
  她继续看画，看了一会，突然道：“老南，你能不能把我脸画小点？”
  顾嘉南动作一顿，看向她：“……嗯？”
  “我最近长胖了，脸圆了，”初恋道，“能不能画小点，就像美颜，变成小瓜子脸。”
  顾嘉南继续清洗，似笑非笑：“当然，变小没问题，变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眼神缱绻地上下打量她，而后停在胸前半秒，再慢慢挪到她脸上，拖着尾音：“更没问题。”
  初恋：“……”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知不觉，初恋和顾嘉南已经在南城待了一个多月。这个暑假即将结束，面临着回北城。
  顾嘉南问初恋：“星星，还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因为各方面原因，这个暑假，顾嘉南热度一直持续，很容易被路人注视，加上白天很热，根本不合适外出，两人便很少出门，即便出，也专挑晚上。
  因此，很多地方，两人都没好好逛过。
  初恋趴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把小风扇，对着小脸吹，细风扬起刘海，露出精致小巧的脸。
  她抿了抿唇，表情有些苦恼：“不知道诶，感觉哪都没去，暑假就没了。”
  听到这话，顾嘉南一顿，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初恋腰侧，轻揉她脑勺，轻抿了下唇角，语气有些抱歉：“再过两年，我就能像个路人，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玩。再等等我。”
  “不用觉得抱歉，”初恋翻了个身，用脚丫踢他的腰，语气娇俏，“等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加倍索要，你做好准备吧。”
  顾嘉南抓住她脚腕，轻拉了下，漂亮的线条横在半空。他突然稍弯腰，轻吻落在小腿，然后掀了掀眼皮，看向初恋，声音轻而缓。
  “时刻准备着。”
  “我的公主殿下。”
  初恋：“……”
  无论是这个亲吻，还是顾嘉南的言行举止，甚至是他长睫掀起的弧度，都让初恋呼吸一滞，脸瞬间烧起来，热度蔓延到耳根，红彤彤一大片。
  初恋艰难地咽咽口水，抿着唇角，近乎用尽全力挣开顾嘉南灼热的手，飞快地坐起，兔子似的跳下沙发，声音磕绊：“记住啦，要是到时候让我不满意……”
  说着，扬起豆沙包大的拳头，很没威胁性地挥了挥。
  见女朋友这么可爱，顾嘉南乐出声，食指指着自己心窝：“如果让我的公主殿下不满意，记得到时候就往这里敲。”
  顿了顿，刻意放缓声音：“用力点，把我弄疼。”
  初恋：“……”
  ——
  最后，公主殿下没敌过她的老流氓，落荒而逃。
  回到侧卧，初恋坐在床沿，红着脸锤了下床面：“这老东西！不要脸！”
  在心底重复好几遍后，脸上的热度才消散了点。初恋揉揉脸，捞起手机，准备搜一搜还没去的景点。
  恰好微信上有人请求添加好友。
  她点进去一看，顿时愣住。
  竟然是于文丽。
  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被初恋刻意忘记了一段时间。
  自从得知她吸毒，并牵连到顾嘉南后，她就再也没上过微博，对这件事的后续，并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会太好。
  不然，未免太对不起那些缉毒警察。
  而最后，顾嘉南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他原本就不是依赖网络的人，如果不是工作和生活需要，估计连微信都不会要。因此，他只把微信下回来。
  于文丽的事，是过了半月后，小虎哥发消息试探他心情，才知道。
  他没具体问小虎哥，也没问她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删他社交软件，更没因为于文丽曾经伤害过他而感到高兴。
  只是轻轻地，像个陌生人似的，没什么感情地哦了声。
  然后，于文丽成为顾嘉南人生中的过客。
  永远不会再回来。
  于文丽曾经给他留恋和苦难，也在这一刻，随着她对生命和法律的藐视，而彻底消失。
  这个时候，于文丽突然找她，属实有问题。
  但初恋还是点了同意。
  于文丽像守在手机前，立刻发来消息：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初恋想了想，慢吞吞敲字：什么东西？
  等了几秒，于文丽发来一段视频，封面是手机的主界面，好像是录屏。
  初恋迟疑一会，谨慎地点开视频。正如她的猜测，是录屏。
  视频的开始就是主界面，紧接着，于文丽点进文件管理，翻到一个名为阿南的文件，输入密码，点开文件，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顿了好一会，于文丽才点开视频。
  猜到这个视频就是于文丽想给她看的东西，初恋下意识地凑近屏幕，集中注意力看。
  顾嘉南的脸出现在眼前，很年轻，应该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他闭着眼，头发有点乱，脸色很苍白，像是在睡觉，却睡得很不安稳，随时都会醒似的。
  初恋正纳闷，于文丽给她看十七八岁时候的顾嘉南是个什么意思。
  下一刻，镜头缓慢拉远，顾嘉南的脖子、肩膀、胸膛、手臂缓慢入境，却在腰的地方突然顿住，然后，镜头像左边挪，挪到他的左手腕。
  破的，正在流血。
  初恋猛地睁大眼，像被惊雷劈中，做不出任何反应，死死地盯着顾嘉南的左手腕。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像是下一刻就会停止跳动。
  镜头正在缓慢拉近，最后整个画面都是那只左手腕。
  因为太近，初恋能清晰看见，被划得整整齐齐的皮肤，被划得皮开肉绽的血肉，猩红的血液正肆意地从那条缝隙中流出，就像一条小溪。
  自由不羁地流向初恋的眼球。
  不知道什么时候，初恋已经泪流满面，瞳仁绯红放大，里面只剩屏幕反射的荧光和猩红，无意识地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喉咙里响起细碎的呜咽，断断续续的。
  过了一会，视频结束，初恋嘴唇颤了几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两只手猛地圈紧手机，越来越用力，面部表情已经扭曲。
  寂静的侧卧中，只剩初恋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好半晌，响起一声嗡，从初恋手中传出，是手机的震动声，也是于文丽发来的消息。
  在此刻，初恋突然变得懦弱，没了几分钟前的孤勇。她不敢松开手，更不敢看消息。
  过了好久好久，初恋才抖着手松开手机，跃跃欲试地看向屏幕。可能是刚刚的误触，已经回到主界面。她艰难地咽咽口水，深吸口气，迟缓地点开微信。
  于文丽：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对她说的，还是对顾嘉南说的，又或者两者皆有。
  初恋已经不想，也没力气思考。
  于文丽所做的所有事，她不是顾嘉南，没任何理由去原谅，连回应也没立场。
  看见这三个字，再回想刚刚看的视频，初恋只觉得讽刺，心脏被堵得快不能呼吸。
  初恋盯着看了很久，只把于文丽删了。
  不回应，已经是她生而为人，对于文丽仅剩的最后的善。
  ——
  之后，初恋大起胆子，又看了遍录屏。因为看第一遍时，受惊过度的原因，她只记得猩红的鲜血，没注意到后面是于文丽摁下删除键。
  把那个片段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于文丽摁下了删除键，初恋才松了口气，但依然失眠了一晚上，一闭上眼，便是那些画面，夜深人静时，她似乎还能回想起血液流动的方向。
  第二天早上，初恋头重脚轻地走出侧卧，飘着脚步下楼。
  顾嘉南正在厨房，穿着粉色围裙，熟练地熬粥，心情似乎很不错，还哼着小曲。
  初恋站在门口，看着眉眼带笑的他，生命是如此鲜活，眼前却闪过一片猩红。
  瞬间，心脏猛地一跳，抵着胸膛，让她呼吸困难。
  初恋眼眶一酸，猛地冲上去，紧紧抱住顾嘉南腰。
  顾嘉南一时不察，被她撞得一踉跄，飞快稳住身体。
  初恋身体隐隐发抖。
  顾嘉南愣了下：“怎么了？”
  “我昨晚做了个梦，”初恋把脸埋在他胸膛，声音沉闷，带着浓重鼻音，“梦见你死了。”
  顾嘉南：“……”
  初恋抬头看他，露出肿胀通红的杏谋，看起来很可怜，抖着声音呜咽：“你死了。”
  明明是很晦气的梦，说法也很不礼貌，却因为小姑娘重视而掉下的眼泪，让顾嘉南忍不住笑出声，一手揽着初恋腰，一手轻揉她头顶，声音温柔：“别怕，只是梦而已。”
  “老南好好活着呢。”
  初恋依然紧紧抱着他腰，没说话，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顾嘉南眼睫动了动，顿了几秒，突然拉起她的小手，摁在自己的心口，表情和语气都极其认真：“小鬼，感觉到了吗？它在跳，我没死，好好活着。”
  初恋长睫上挂着泪花，表情有点呆，缓了一会，抬手，开始解顾嘉南衬衣的纽扣。
  顾嘉南有点莫名，但没阻止，也没动，任由她解纽扣。
  初恋解开纽扣，将手伸进去，零距离摸顾嘉南的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感受着，顾嘉南还活着的事。
  初恋低语：“你还活着。”
  顾嘉南点头：“嗯，我活着。”
  ——
  因为那个“他死了”的噩梦，小姑娘小尾巴似的跟了他两天，恨不得连上厕所都陪着，担惊受怕他会不小心掉进马桶，然后，死了。
  顾嘉南觉得好笑又心疼，轻叹一声：“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开始练习带小孩了？”
  “快二十八岁的小孩？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初恋瞅他，小声道，“我这分明是在照顾老舅舅，好吗？”
  闻言，顾嘉南并不恼，反而挑眉一笑：“老不老已经不重要。”
  初恋眨了眨眼，表情有点怀疑。
  “是你舅舅就行，”顾嘉南道，“这样，你就一辈子逃不掉。”
  初恋扁了扁嘴，没说话。
  下一刻，顾嘉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还有点禁忌感。”
  初恋：“……”
  ——
  经过几天的缓冲，以及顾嘉南的陪伴，初恋勉强走出阴影，至少不会一闭上眼就一片猩红。
  不过依然会想起那段视频，想起于文丽的对不起，然后依然生气。
  当一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第一心情不是担忧，第一举动不是打120，而是从容不迫地录像，甚至思考最具冲击力也最残忍无情的录像角度。
  时隔多年，当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罪，便录个删除视频的屏，用手指敲几下屏幕，企图得到他人的原谅，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
  什么时候，原谅变得如此廉价？
  什么时候，原谅成为宽恕自己罪过的借口？
  顾嘉南不需要任何迟来的对不起，因为他早就无坚不摧，因为她永远会为他保驾护航。
  初恋趴在落地窗前的沙发床上，望着窗外艳阳下的世界，清风正暖，绿浪醉人，一切都恰到好处，眼神渐渐放空，心底缓慢升起期望。
  她期望，这个世界上——
  没有婚姻背叛，就不会有支离破碎的家庭；
  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就不会有不该的离世或残疾；
  没有网络暴力，就不会有大片肆无忌惮的伤害；
  没有毒品，就不会吸毒者，更不会有缉毒警察。
  如果，“没有”这个标准太严苛。
  那么，初恋期望。
  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真诚一点，遵守规则一点。
  一点点就好。
  ——
  因为初恋这几天的状态很差劲，顾嘉南打算带她出去散心，思来想去，决定去南城一中。
  听到他的安排，初恋有点惊讶：“去南城一中？”
  “嗯，学校闲人少，清净，很适合散心。”顾嘉南道，“我问了王老师，他今年带高三，正在学校补课，你可以找他聊天。”
  闻言，初恋更惊讶：“你跟王老师有联系？”
  “一直都有，”顾嘉南帮她戴上头盔，长腿一迈，偏头看她，抬抬下巴，“上来。”
  初恋眨眨眼，迷糊地上车，抓住他腰间的衣服。路上，都在思考他那句，一直都有。
  这个“一直”，是跟她交往后？还是认识她并拿到老王联系方式后？
  如果是后者，岂不是意味着……
  因为是暑假，去一中的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和车辆，很快就到了。
  顾嘉南把机车停在公交站亭旁边的停车场。
  往学校走的路上，初恋时不时用余光偷看顾嘉南，想问，但又担心得到否定的答案。
  注意到她的视线，顾嘉南好笑：“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我不是景点，需要买票才能看。”
  初恋：“……”
  虽然有些无语，可心里想着事，她不想跟他嘴炮，抿唇，轻哦了声。
  顾嘉南：“……”
  小鬼心不在焉，言行还反常，像被霜打过的变异小白菜，他轻拧了下眉梢，正想说点什么。
  初恋脚步一顿，抬眸看他：“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嗯？”顾嘉南反应半秒，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班主任办公室，轻哦了声：“好。”
  初恋正准备进门，想了想，表情很认真：“老实待在这，别乱跑。”
  语气就像对七岁小孩说的，二十七岁的顾嘉南觉得好笑，但还是顺从地点头：“好。”
  初恋瞥了瞥那些路过的，明目张胆看顾嘉南的高三学生，抿着唇重复：“别乱跑啊。”
  顾嘉南顺着她的目光看看周围，轻笑着上前，稍稍弯腰，亲了亲她，距离靠得很近，压着声音问：“这下放心了吗？”
  初恋脸一热，唇角却弯了弯，伸手推开他，小声道：“不跟你说了，我进去了。”
  见小姑娘小兔子似的窜进门，顾嘉南轻笑：“小醋包。”
  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淡了，变成若有所思。
  ——
  这间办公室，很多年前，初恋常常进来。陈设没怎么变，老王还坐在靠窗处，正在批试卷。
  高考结束那一回，她来找他时，也在批试卷。
  听见脚步声，老王抬头，看见她，惊讶却不意外，摘下眼镜，笑容和声音一如记忆中：“初恋同学，来了啊？”
  初恋坐下来，抓抓脑袋，小声道，“他应该跟你说过了？”
  “嗯，昨晚跟我打电话，说要带你来一中，”老王拿起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和红枣，抿了两口，笑道，“已经几年没见到你了。”
  说到这个，初恋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是她没顾及到这边，小声道歉：“不好意思，确实有点忙，所以才。”
  老王并不在意，慈祥地笑呵呵：“能回来看看就好。”
  随后，两人聊了点别的。
  突然，老王话题一转：“顾嘉南在外面？”
  “啊？”初恋有点懵，“嗯，在外面。”
  老王喝了口茶，看着她，脸上的笑有些调侃：“上回见他，好像是两年前了吧。”
  闻言，初恋在心底算了算时间，表情猛一顿。
  ——
  虽说学校闲人少，但一下课，人流便直线上升，到处都是眼睛。
  顾嘉南带着鸭舌帽，脸都遮不住，更别说长发。他个子高，身材好，气质出众，光是往那一站，就能吸引不少回头。
  没一会，就有大胆的女生上前，激动得红了脸，小声问：“请问，你是顾嘉南吗？”
  顾嘉南笑得很礼貌，点了下头。
  见他理人，还这么绅士，女生乐得手舞足蹈，说话都不利索：“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嘉南朝办公室偏了偏头，笑：“陪女朋友。”
  “啊？”女生很惊讶，“那真是你女朋友呀？”
  估计她说的可能是前段时间被拍的事，顾嘉南点头：“嗯，我女朋友。”
  突然听到这么大的消息，女生有点消化不过来，一脸懵，恰好上课铃打响，急得跟顾嘉南说了句再见，便急匆匆地跑了。
  顾嘉南看着女生的背影，眯了眯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摸出手机，用流量下载微博。
  几秒后，微博下好，顾嘉南点进去，先是密码登录，但一直显示密码错误，轻啧了声，便短信认证登录。
  一登上，第一件事便是去编辑微博。
  @顾嘉南：好像有人怀疑我恋爱了。本人亲自认证，不用怀疑，我，顾嘉南，就是恋爱了。
  编辑完，他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然后，一脸淡定地收起手机。
  退圈后，除了被李雅作伪证那回，无论是网友的质疑、恭喜和谩骂，甚至被怀疑吸毒，他都没使用过这个id，没发表过任何言论。
  因为不在意，所以觉得没必要，简直浪费时间。
  但如果小姑娘感觉不安，没安全感，他愿意告诉整个世界——
  他爱她。
  ——
  初恋走出办公室，已经是半小时后。
  顾嘉南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正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表情很温柔，听见脚步声，立刻看向她，笑着问：“聊完了？”
  初恋点头，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道了句：“回家吧。”
  顾嘉南应了声好，跟她并肩往校门走，踩着一地灰蒙蒙和明暗光斑。
  南城的夜多风，扬起初恋的耳发，糊在她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想到很多年前。
  顾嘉南离开南城那个夜晚。
  男人送她进考场，等她出考场，再去食堂吃饭，然后进老王办公室，他留在里面写检讨，她站在窗外，为她和他没希望的未来泪眼婆娑，最后，两人往校门方向走。
  那个方方面面都极其拔尖，笑得吊儿郎当似流氓，却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的顾嘉南。
  也像现在这样。
  漫不经心又事无巨细地陪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出痛苦的昏暗。
  走向欢愉的光明。
  那一年，他领着她。
  这一年，她领着他。
  这一刻，他俩并肩而行。
  他们互相牵引对方，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救赎，占据余下的岁月。
  他是她青春时代的近在咫尺，也是遥不可及。
  最终，在南城一中校门前分别。
  ——
  走上主道，看着不远处的校门，初恋心一跳，下意识地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好像她再往前多走半步，历史就会重演，会像那时候，她站在校门内，望着站在校门外的顾嘉南，然后不由分说地转身，流着泪往前跑，顾嘉南在她身后转身离开，去遥远的北城。
  顾嘉南跟着她停下，见她表情有点难看，语气担心：“怎么了？不舒服？”
  初恋没说话，很乖地摇头。
  顾嘉南看她的脸几秒，想了想，直接道：“我背你。”
  不等初恋拒绝，顾嘉南已经半蹲在她面前，伸了伸手臂：“上来。”
  初恋垂眸看着顾嘉南宽厚的背，愣了半秒，慢吞吞趴上去，双手勾住他脖子。
  下一刻，顾嘉南站起来，声音近在耳边，带了点怀疑：“真没不舒服？”
  “真没不舒服。”初恋把下巴搁在他颈窝，突然道，“顾嘉南。”
  顾嘉南一愣，回头看她：“嗯？”
  初恋抬起眸，跟他对上目光。她眨了眨眼，往前凑了点，偏头亲他侧脸，见他有点懵，她弯起眉眼，又亲了两下：“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顾嘉南挑了挑眉，低笑着问，“这是美人计？”
  初恋一本正经道：“美人使的计，当然就是美人计。”
  顾嘉南低笑了声：“你呀你。”
  两人玩笑间，刚好走出南城一中的大门。
  顾嘉南一字一顿：“这一辈子，只要有机会陪你伴你就好。”
  初恋垂下眸，盯着他侧脸，用力抿住下唇，闭上发酸的眼。
  ——
  走出一段距离，初恋回头看。
  在这一刻，初恋好像看见，十六岁的自己。
  正站在校门前，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抬起了手，朝她轻轻地挥了挥。
  然后，转过身走进校门，闲庭漫步，不见一丁点当年的狼狈。
  几乎瞬间，泪花从初恋的眼角滑落，缓慢滑过不再青春的脸。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的青春结束，满腹的不甘心，竭尽全力奔向他所在的城市，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跟身边所有人宣告，初恋要追求顾嘉南，却唯独不敢告诉本人。
  曾经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面流泪，将两人所有的回忆翻来覆去地细品，将顾嘉南所在城市作为自己的梦想，然后用一张又一张满分卷铺路，艰难又甜蜜地走过去。
  一步又一步，步步生莲。
  终于在走进他心底时，雪莲开满心扉，沿路狂野蔓延。
  一回头，原来早在他们第一回见面时，雪莲便生了芽。
  泪花缀在初恋下巴，而后，轻盈坠落。
  她的青春终于结束。
  这一回，她不用看顾嘉南背影，也不用让顾嘉南被动看她背影。
  因为，顾嘉南背着初恋。
  ——
  暗恋就是，
  总想触摸你的衣袖，
  感应最遥远的温度，
  却没料到，
  会那么巧合地碰到你的指尖，
  感受你为我散发的熠熠生辉。
  微涩的青春中，
  我们在腥臭腐朽的现实里被成长，
  那里没有母亲的蜜罐，
  也没有父亲的掌心。
  但，
  会有一个你。
  你走过的路，
  会开满野花。
  你碰过的枝，
  会怒放寒梅。
  你看过的天，
  会升起骄阳。
  然后，
  你成了我的盾牌，
  我成了你的良药。
  青春里的暗恋，
  成了明晃的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