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星星/余温酒
  chapter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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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恋从小体弱多病,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但疗养院, 还是第一回来。
  这里的条件和气氛都比医院差很多, 寂静得像是太平间。病床上的病人，身体状况都肉眼可见的差，有的直接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 丝毫不会怀疑，他们已经离开了。
  顾嘉南母亲的病房是个单人间, 看着还不错。
  这是初恋第一回见到顾嘉南母亲。
  女人不到五十岁, 却头发发白, 满脸的皱纹, 看起来像六十好几的老人。她很瘦弱, 躺在那里, 被子没什么弧度，就像骨架子。
  如果不是机器的运作声，初恋觉得, 这样躺进太平间, 也看不出问题。
  主治医生和护士都站在旁边, 前后述说最近发生的事。
  顾嘉南母亲十年前车祸, 胸膛以下全失去知觉, 原本能改善, 却不配合治疗, 反而跟医生唱反调。这种情况，大罗神仙也没法救人。时间一久，抵抗力变差, 精神也恍惚, 跟废人差不多。
  这回摔到头，状况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言辞很委婉，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人已经没救，只能等死。
  这些话，顾嘉南已经听过很多回，没什么表情。
  等医生说完，只问了句：“她为什么跑？”
  她已经很多年不跑，已经认命了。
  “我不清楚，”护士很忐忑，声音结巴，“她今天心情挺好，晒太阳时，还主动问我。”
  顾嘉南：“问什么？”
  “她问，”护士低声，“你的面试成绩。”
  闻言，初恋心脏一顿。看着躺在病床的女人，想到某个可能，突然觉得很难受。她忍不住看向顾嘉南，表情很淡，不知道心里什么感受。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嘉南侧头看她，嘴唇动了动。
  初恋立刻握住他，再十指紧扣，像是在说：我在。
  顾嘉南轻笑了下，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欲言又止。
  初恋想了想：“我有点渴，出去买瓶饮料。”
  顾嘉南点头：“买完就回来。”
  初恋笑嘻嘻：“知道啦，不会乱跑的。”
  说完，晃了晃他的手臂，才缓慢松开，然后离开病房。
  见初恋离开，医生和护士也有眼力见地离开，带上门。
  病房瞬间安静。
  顾嘉南把椅子轻拉到床前，坐下。微弯的眼尾和唇角缓慢垂下，过了几秒，才笑道：“好像很久没跟你聊过天。”
  床上的人没半点反应。
  顾嘉南并不在意，表情淡，语气也淡：“不过，以前有机会时，好像聊得都不愉快。”
  “所以说，现在这种情况，貌似最好？”顾嘉南轻笑一声，换了个姿势，“算算时间，也快十年了。如果你当时没那么做，这个时候，说不定正在哪个商城快乐购物吧。”
  “很多话，我从没跟你提过。”顾嘉南道，“一直不愿说，因为一直没做好心理准备。”
  病房依然安静，只有机器的运作声。
  病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呼吸都不会乱。
  “你出车祸后，没过多久，我就被雪藏了。名声臭了，也赚不到钱了。”顾嘉南好笑，“那些跟你交好的姐妹，除了丁晨，全都消失不见。”
  “然后，你的儿子，也就是我，顾嘉南，得了躁郁症，撑不住地自|杀。”顾嘉南慢条斯理地轻笑，“不过你别担心，救过来了，现在好好地活着呢。”
  “我去了南城，换了发型和肤色。最开始会被认出来，但你也知道，娱乐圈更新换代快，不到两年，我就成了路人。”顾嘉南道，“我就去上了大学，还开了家小工作室，日子很不错。”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这样。”顾嘉南忍不住笑，“可惜，我被签了十二年。公司那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复出了。”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活在聚光灯下，一时间适应不了，也许是因为工作排得太慢，身体有点受不住，也许是因为我精神原本就不好。”顾嘉南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我有躁郁症。”
  “因为我病了。”
  “没过多久，我又开始整夜睡不着。”顾嘉南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呵，“想这想那，又只能靠安眠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能好，我们一块度过难关，会不会跟以前完全不同。”
  时间流逝，事件重演。
  如果这一回，你能陪在我的身边，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即便你曾经做错了事，让我很失望。
  但你是我在这世界上，仅有的，唯一的亲人。
  我依然渴望，当我再次感到绝望时，你能陪陪我。
  哪怕一刻也好。
  “我希望，你能看见这么痛苦的我。”顾嘉南缓慢道，“想看见，你愧疚又慈爱的样子。”
  “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当初没做那些事，而是待在家，”顾嘉南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我们就不会像现在，伤的伤，病的病，都半死不活。”
  你根本不会出车祸。
  我也不会患躁郁症。
  结局肯定会被不同。
  我们会过回从前的生活。
  但至少你健在，我健康。
  但至少比现在好。
  肯定不会像现在。
  只剩我一个人，患着自己都觉得不堪的病，面对父亲的离开，你的伤病。
  无法逃离地生活。
  ——
  时隔多年，顾嘉南再回想起那段时光，依然会觉得有点致郁，依然会记得自己当时的绝望。
  这些伤痛，成了他这一辈子，即便倾尽全力和幸运去治愈，也会留下明晃晃疤痕的不可说。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突然想起出车祸那天晚上，她跟他通过电话，语气轻松，带着笑意：“妈妈会回来的。”
  后来，她确实回来了。
  只不过，是躺回来的。
  顾嘉南稍稍坐直，抬起手，摸着左手的腕表。
  是初恋送他那只。
  心脏瞬间像被泡在温水中，他弯了弯桃花眼，语气平静：“都已经过去了。”
  “跟你说件事，我恋爱了，以相伴一生为目的那种恋爱。”顾嘉南握了握腕表，“她应该会永远陪着我，所以，好像不太那么期待你陪我了。”
  病房中依旧只有机器的运作声。
  “不过，我依然希望，你能好起来。”顾嘉南松开腕表，轻笑，“能健康，能快乐购物。”
  然后，清楚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放纵，让自己错过多少美好。
  ——
  初恋一点都不渴。最近天气转热，顾嘉南买了很多她喜欢的水果，出门前，她吃了不少。
  离开病房，她站在门边。走廊上没什么人，来往的医生都很安静，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
  医生和护士出来后，只剩顾嘉南在病房，她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也许是隔音不好，也许是心理作用，初恋好像能听见病房里面的声音。
  她抿着唇角，回头看了眼病房的门，沉默几秒，虽慢但没多想地离开。
  那些事，顾嘉南已经告诉她。初恋不担心，他出来时，看见她站在这，但她觉得，顾嘉南可能会有点别扭。
  她不想，他本就复杂的情绪再添点其它的。
  再说，眼眶已经酸涩的是她。
  出了疗养院，初恋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瓶酸奶，又在路边坐了会，才慢吞吞回去。
  她刚走进大厅，就看见出来的顾嘉南，手里拿着堆单子，正在整理。
  初恋快步上前，等他收起单，便把酸奶递给他：“喝吗？”
  顾嘉南接过，见她已经喝着，才自己喝，顿了会，笑问：“选好没？”
  “嗯？”初恋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庆祝的事，一时间有些迟疑，“要不算……”
  不等她说完，顾嘉南突然握住她的手，侧头看她，眉眼带笑，声音轻缓：“怎么能算了？”
  “说庆祝，就得庆祝，答应过你的。”
  顿了半秒，初恋点头。
  两人十指紧握地走出疗养院。
  外边阳光正好，金芒倾泻而下，像从容的溪流，淌过万物。
  这个地段很静，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少，绿化极好，显得更清幽。
  走在街道，莫名像行走在小林。阳光泼水似的洒下来，不算猛烈，比较温暖。透过茂盛的树桠，在绿影的辉映下，显得很治愈。
  初恋伸出手，斑驳光影落在手心，因为她的行走，变得摇晃不已，像是活过来的神秘图案。
  “你看，”初恋杏眸小月牙，声音软糯，“我手心里有光。”
  顾嘉南垂眸，眼神温柔，轻嗯了声。
  初恋缓慢合拢五指，像是在抓什么，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手，然后把小拳头放在他的手心，紧接着，小心翼翼松开，最后，十指相扣。
  顾嘉南有点不解。
  “我刚刚抓了一把阳光，”初恋满脸笑意，表情极其认真，却又像在哄小孩，“现在我把它放在你手里啦，你必须要握紧。”
  阳光，是这个世界乃至宇宙里，唯一对所有人都公平公正的东西。
  而分享，是人与人之间最无私最坦诚的举动。
  初恋心甘情愿分享她所拥有的东西给顾嘉南。
  顾嘉南看着她，笑着轻嗯了声。
  初恋歪着脑袋，杏眸里盛着他的面容，声音软糯又清脆：“如果敢弄丢，我就不理你了。”
  小朋友个子娇小，面容也很显小，说这样的话，看不出半点教训，莫名像撒娇。
  闻言，顾嘉南脚步一顿，微弯腰，用力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轻蹭了几下。
  不等他说话，初恋轻笑：“不会不理你。”
  永远都不会。
  那条林荫道幽深却温暖，男人拥住独属他的小少女，毫不遮掩地袒露他的脆弱。
  像漫遍大海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小小的港湾。
  港湾迎接了他所有的好与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