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骤然停止，而后是悠扬的笛音和扬琴清脆的叮咚，像山泉从悬崖上落下。借着琴瑟和箜篌的声音从大厅四周的屏风后传来，隐约有编钟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气势恢宏而蓬勃。
  所有人的步调也都跟着节奏放缓，男男女女在悠扬的声音中身姿轻摇。
  佛兰克斯的《天空与梦的乐章》，古殇听过这首曲子。在紫禁宫坊市，那时他刚解决完混乱之域的事情，拖着疲惫的身会宗门，在坊市街头邂逅这首曲子，顿时就被曲中的意境吸引。
  那时没有华丽的大厅和器乐齐鸣，只摆了一张旧瑶琴，看不见面目的演奏者从无名小酒馆的二楼弹奏出乐曲，于是整座小酒馆就弥漫着清脆的乐声，而他坐在小酒馆一层的凳子上看着外面怔怔出神地思念那个雪发的女孩，她被关在即便古殇用尽全力伸出手也触碰不到的远方。
  回到宗门后闲下来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这首曲子的资料，于是他认识了佛兰克斯这个坐落在玄月大陆西北三面临海的小国——这首曲子的故乡，然后听着曲子思念那远方的佳人。
  随着音乐推进，少年和少女搂着腰在宽敞的大厅旋转，摇曳的灯火迷离一双双眼睛。
  古殇也心不在焉地搂着少女的腰。没人教过他这方面的知识，古殇也确实不懂舞蹈，但他注意到大厅所有人的动作后就明白了，所以他也只能跟着这么做，绝非出自难以启齿的心态。
  但怀中少女的身体似乎在那瞬间微微地颤抖和发烫。她紧紧地贴着少年结实的胸膛，像是停靠在不沉的港湾。古殇只觉自己好像抱住一块温润柔软的美玉，鼻尖满是少女的发香。他不自觉地微微垂下头，顿时看到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好似夕阳西下阳光洒在白云的上面。
  古殇的眼睛也在摇曳的混黄灯火中迷离了，也许这样也好呢？追寻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已经很久很久，虽然那段在一起的记忆还依旧铭心，但又能再多久呢？少女如今还是没有联系她。
  少女似乎也感觉到了古殇的视线，微微抬起头对视，脸颊像印了两块烙铁一样滚烫。
  也许在那遥远的北地，那个曾经猫在他怀里的女孩又会喜欢上另一个更优秀的男孩？毕竟女孩出身那么高贵的家族，她的家族必然会为她准备最适合她的伴侣吧？古殇又不自禁地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女孩了，但此刻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孩时却总停不住去想她。
  “殇少。”少女的一声轻呼拉回他的思绪。
  “怎么了？”古殇猛地回过神来，注视少女仿佛含着水的眼睛。
  “殇少，其实……我喜欢上你了。”
  乐声在这时戛然而止，清然一把推开古殇后就跑开，古殇转头茫然地看着少女蹦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狂欢的人群中，迟迟都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感受她留下的热力和余香。
  今晚的天空一如前几日没有乌云，皎洁的月亮高悬，垂下水银般的月光洒满了屋檐。除去坊市等有数的几个地方外，这座古城在夜幕下则已沉寂，稀疏的灯火在幽暗的古巷游走，那是守夜的人在执行惯例巡夜。拈花城的一切就这么生动映在古殇眼中，却照出空洞无物的瞳孔。
  花间小筑的宴会早在三个时辰前就结束了，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屋顶。
  原来不知不觉间，当初在回春城邂逅的白裙少女竟喜欢上他了？可他又该如何回应少女的这份情愫呢？在舞蹈结束少女跟他告白的瞬间，他的心在那时确实久违地有心猿意马的感觉。
  但每当他回想起那时的感觉时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出另一张面孔，感觉就回到了冰点。
  她现在过得又还好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少女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仿佛还在眼前。
  古殇知道司徒清然已经喜欢上了他，她把他推开后逃跑的脚步是那么轻吟，就像一只扑闪着翅膀飞起来的小雀鸟儿。但他又怎么可能背弃那个在北方等她的少女？那可是他们的约定。
  “这里的天空果然和南方的不一样啊，居然能清晰地看到这么多星星。”男人感叹。
  “师尊？！”古殇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嗯。”男人头枕着双手躺在屋檐上，抬着头看星空，双瞳中仿佛闪烁着万千星辰。他看也没看坐在他旁边的古殇，只是低声喃喃，“玩了这么久，该收拾行李动身去失落冰川了。”
  “失落冰川？”古殇也抬起头来，这时他才骤然发现拈花城的夜空的确繁星闪烁。
  “寒家有事情需要你帮忙，想请你过去，本来我正打算通知你，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那么快就跑到拈花城，我就想着算了让你休息下。不过休息的时间完了，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寒家？是棂儿要找我吗？”古殇眼睛骤然一亮，仿佛流星在夜空划过。
  “不知道，不过你很想去，不是吗？你一直想去看看那小丫头现在过得怎么样？现在就是个机会。当然，你如果决定留下陪这个拈花楼的丫头，那也不过我跟寒家飞书一封的事情。”
  “师尊知道我对清然并不是这样的感情。”古殇轻轻摇摇头，“只是有点不安……”
  墨轩侧头看了他一眼，从储物戒内拿出一壶酒灌到自己口中，晶莹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划到脸颊两侧，良久他才有些不舍地把空酒瓶移开，“亲眼去看看总比你在这瞎想的好。”
  “亲眼去看看吗？”古殇握紧拳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需要准备下吗？需要的话我就在这等你，不需要的话现在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墨轩把空酒杯收回储物戒后，腰部发力，挺直的背板在肌肉的牵引下离开瓦片后在屋檐上坐了起来。
  “我想……嗯，也许要先和清然说一下。”古殇有些迟疑地道。
  “那个小丫头的话，她已经来了。”
  古殇一愣，这时他才发现墨轩不知何时低下头看着屋檐的下方，穿着一身白裙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宴会后，少女又换回自己平时穿在身上的那条裙子，显得纯净又有几分单薄。
  “清然，我可能……”我可能要离开拈花城了。但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说不出口。
  “殇少不用告诉我的，我都听到了。”司徒清然摇了摇头，笑着抬起头，“你去吧。”
  古殇怔怔地看着晚风中单薄的女孩，缓缓点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狠狠地伤害了少女……明明他并不希望伤害自己身边任何一个友人，但这时候他却不得不这么选择，因为在古殇心中只剩下这一条前路，他绝不能背弃那彼此的约定。
  “其实，那天和紫嫣他们在双帝树逛街，殇少答不出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殇少的心中始终有个人，应该就是寒家那位圣女吧？”看着古殇从她旁边经过，司徒清然微垂着头，喃喃自语，一直坚持的笑容也终于在哽咽中崩溃，面色也徒然黯淡，但古殇也只能轻言一声抱歉。
  “对不起啦，小姑娘。”
  “墨轩大人不用跟我道歉的，我只是有些不甘罢了。”女孩勉强撑起笑容，但泪水还是克制不住地流下来，“从开始就没机会什么的真是讨厌啊，可我还是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漆黑的夜里，女孩缓缓坐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啜泣。
  梦终于醒了，同样穿一身白裙的女人走到女孩身后给她披上雪纺的披肩，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