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涵玉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是灵宫宫主的亲妹妹。
  换言之，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居然是她嫡亲的姨母。
  “那、那我娘……”
  “你娘同我闹了些不愉快，十几年前就躲开了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听宫主的口气，莫非……我娘也是灵宫的人？！”
  “正是。”
  肖涵玉傻了眼。
  过了好半天，她才缓过劲儿来，急急问道：“那我……我们灵宫，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这一回，对方倒是没即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夺取天下。”
  简洁明了的四个字，大大出乎肖涵玉的意料，是以，她才刚缓和过来的表情这就再度僵住。
  “我与你母亲本是筹划得好好的，谁知，你母亲当年突然生了动摇，不愿再同我合力完成夙愿。她从灵宫逃了出去，自此销声匿迹。后来，我多方打探，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下落。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你，却只想带着你过平静的生活。我心里恼她，却也强迫不得，便许她一个人先静个几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劝她回来。可惜……”年近四旬的女子顿了顿，眼中似有落寞浮现，“可惜，还没等我说动她，她就走了。”
  听对方提及往事，肖涵玉不免心头一紧。
  母亲是为救她而死，这一点，也不晓得这个自称是她姨母的人，是否知悉。
  “当时，你还小，我本想把你接到灵宫来照养，可一想起你娘无论如何都不肯回来的决绝，我便姑且打消了这个念头，让韩氏……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胡婆婆收养你，同那群孩子养在一块儿，也算是代你娘照顾你了。”
  肖涵玉蹙眉——她所说的细节，和韩大哥讲的一模一样。
  “经过韩氏教养和考察，发现你的资质不错，我便思量着，有朝一日还是得把你接回灵宫，总好比待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强。”
  听至此处，肖涵玉猝然还魂，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女子泰然的眉眼。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生父乃是东赞的一国之君？
  思绪千回百转，肖涵玉抿了抿唇，又问：“那请问宫主，你既已知悉我的身世，又为何不早些将我带走，而是由着我认祖归宗、入宫居住，之后，更是远嫁他乡，直到今天才回到这里？”
  “那自然是因为……你既是我的外甥女，是灵宫的一份子，就须得为灵宫出力。”女子若无其事地作答，叫肖涵玉疑惑地皱了皱眉，紧接着便恍然大悟。
  “你是想让我对付南蜀的皇帝？！”
  她看着女子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肖涵玉心生惶然。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此人与母亲闹掰了，母亲逃离，遇见父皇，生下了自己，又被她找到，寄养在她手下的身边，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之后，她便将计就计，眼睁睁看着父皇把自己送去南蜀，顺利当上了南蜀太子的妃子，而后成为后妃，获得荣宠。在此期间，她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绯雪和韩诀，通过这两条暗线，里应外合，发动了一次准备充分的刺杀。无奈刺杀无果，他们俩又再次展开行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厉无刃下了毒，一个从旁辅佐，并在适当的时机将自己带走，将真相悉数告知。
  那么，接下来他们意欲何为？！皇上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们并没能达成杀害他的目的，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了吧？！
  思及此，肖涵玉忽觉不寒而栗。
  对！她差点忘了，蜀国宫中还有个清太妃，那女子也是灵宫的人！难不成，他们的后招，便是要由此女来负责落实？
  “怎么了？在想什么？”越想越觉心惊之时，她听得女子不咸不淡地发问。
  肖涵玉猛地回神，重新对上她清淡的目光。
  “我……我就是觉得奇怪，既然你想让我对付南蜀的皇帝，又为何突然叫韩大哥送我回来？”
  岂料她话音未落，对方已禁不住清浅一笑。
  “你毕竟是我的外甥女啊。”女子施施然从高处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向着肖涵玉靠近，“在明知你已暴露、身陷险境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对你坐视不理呢？自然，是要赶紧把你接回来才是。”
  “那不就白忙活了吗？”肖涵玉佯装不解着，脱口而出。
  “不会是徒劳，因为，我安置在南蜀禁宫里的，可远不止是你一人。”从容不迫地站定在肖涵玉的身前，女子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的眉眼。
  肖涵玉暗道一句“果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们果真不准备收手，如此一来，那个人……不就危险了吗？！
  心惊肉跳之际，她又听女子淡声道：“好了，人都回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之后的事情，交给姨母便是。”
  一声“姨母”，仿佛霎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三十有几的女子似乎还嫌不够，竟自顾自地牵起外甥女的一只素手，放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拍了几拍。
  肖涵玉紧张地抬眼与她对视。
  “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要杀皇上吗？”
  此言一出，女子轻拍的柔荑忽然就顿住了。须臾，她冲着肖涵玉勾了勾唇角，随后不紧不慢地松开了手，侧过身子，慢悠悠地踱出两步。
  肖涵玉的目光自始至终紧紧追随着她的侧影，可她却云淡风轻的，好似适才压根就没从小丫头的嘴里听到那等大逆不道之言。
  “欲谋得天下，自然要将矛头指向那些当权者，以取而代之。”透过两扇敞开的大门，她定定地眺望着远方的天际，口中平静地给出回答。
  然而，就是这听似再正常不过的短短一语，却叫肖涵玉胆战心惊。
  “‘那些’？！”她敏锐着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并由此而生出了可怕的推测。
  “呵呵……不愧是我的外甥女，你真是比你娘还要聪明。”女子悠然自得地回过身来，重新与身前人四目相接，“对，‘那些’。我和你娘的目标，乃是除尽这天底下所有的帝王。”
  肖涵玉觉得，她这位所谓的姨母，简直就是个疯子。
  诚然，敢说出这等狂妄之言的，能不让人觉着她脑袋有问题吗？！
  难怪当年娘亲拼死拼活都要离开她，她就是个脑子有病的姐姐啊！
  感谢娘亲当年没把她生在这姨母的灵宫里，否则的话，她现在十有八｜九就是个小疯子。
  肖涵玉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然后低眉垂首，作出一副默默无言的样子。
  许是心知自个儿的这一番言论已经吓着了这初来乍到的外甥女，灵宫的宫主也不追究什么，只以今日她二人业已聊得够多为由，让她退下了。
  肖涵玉赶紧行了礼告退。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屋子，她回头往里看了看，深觉自己乃是进了一个狼窝。
  当然，心悸归心悸，此番跟随韩诀来此的目的，她还是半点没有忘记。
  算算日子，那边……也该知道真相了吧？
  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着了那个什么清太妃的道……虽说临走之前，她曾不顾一切地暗示过，让婆婆帮着堤防清太妃，可是……
  思及此，肖涵玉不由心头一滞。
  肖涵玉！你在想什么呢？！不是都考虑清楚了，只待查明真相、了结此事，便再也不去想那个人的吗？！
  暗恨自己太不争气，竟不知不觉就惦记起了那个辜负她一片真心的家伙，十七岁的女子咬了咬牙，作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举步往自个儿的院子里去。等她一脚跨进院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庭院中央正负手站着一个男子。
  看这背影，不像是韩大哥。是谁呢？
  她举步走了过去，在距离来人二丈远的时候，目视其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的确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肖涵玉顿住脚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刚要张嘴询问其身份，就见他温和地冲自己笑了笑。
  “你是……冷语的女儿吧？”
  肖涵玉闻言一愣：他居然知道母亲的闺名？
  “阁下是……”
  “我是你母亲的旧友，我姓柳。”
  “柳……柳叔叔？”肖涵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被唤作“叔叔”的男子哑然失笑。
  “嗯，就叫叔叔吧。”
  “……”
  莫名其妙多了个“叔叔”，肖涵玉一时觉得不太适应。更重要的是，她摸不准此人过来见她的目的——毕竟是灵宫里的人，应该同她那位姨母是一伙儿的吧？
  想当初她碰见韩诀的时候，也天真地以为，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可事实上呢？自己不过是钻进了他给下的套里。
  尽管韩诀之后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她还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
  肖涵玉揣着防人之心，谁料对方却只询问了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好似他只是来关照一下故人的后代。她姑且没瞧出对方有什么别的目的，便逐一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送他离开了。
  然而诡异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此人每隔一两日便会来找她聊天，有时谈及她的过去，有时天南海北地扯着，让她愈发摸不着头脑。
  所以说，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吗的？
  是日，她又一头雾水地送走了这位奇怪的柳叔叔，转眼便瞧见韩诀一脚踏了进来。
  “柳公子似乎来你这儿来得挺勤啊？”
  肖涵玉回以干笑，问他跟这个姓柳的男子熟不熟。
  “还行吧。”
  “他是我娘以前的朋友？”
  “大概吧。”
  “那他叫什么名字？”
  “柳如风。”
  “哦……”
  关于这个长自己一辈的柳如风，肖涵玉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她转念一思，又冷不防记起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人。
  “韩大哥，我们都回来半个多月了，加上路上一个多月的时间，这都快两个月了，绯雪还没回来吗？”
  诚然，刚抵达灵宫的第二天，她就找韩诀来问过了，可惜，他只说绯雪被临时委派了新的任务，短期内，她二人恐怕并不能相见。
  当时一听这话，肖涵玉自是心头一紧。后来再结合她那姨母告诉她的话，她不能不推测，绯雪的任务恐怕与刺杀哪国的皇帝有关。
  该不会是她那个父皇吧——她甚至都冒出了这样叫人惶恐的念头。
  奈何她从韩诀的口中问不出详情，去问她那个深藏不露的姨母吧，姨母又跟她打太极。最后，姨母似是被问得上了火气，直接扔给她一句“你别忘了，你的母亲是被那个人强要了身子的”，顿时叫她哑口无言。
  是的，尽管母亲在世时极少提起她的父皇，是以，她对父母当年的故事并不清楚，但是，她还是隐约知道，两人是稀里糊涂行了周公之礼的，事后，父皇更是一无所知，以至于十几年都不晓得她这个女儿的存在。这样一个父亲，不被母亲的姐姐记恨，也真是见了鬼了。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姨母的目标。
  想到这里，心下忧虑难免又起。
  “行啦，你也别想太多了，想了也没用啊。”约莫是瞧出了她心中所思，韩诀张嘴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就坐下陪她喝茶。
  肖涵玉无语地看着这个三天两头过来找她喝茶的男子。
  没错，除了那位柳叔叔，她的这位韩大哥也会隔三差五地来看她。两个男人时不时送上门来的关心，都快要让她生出一种被当成贵客的错觉——要不是心里头还盘算着一件大事，要不是这灵宫的宫主实在太过疯狂，她真要把这里当成她今后的归处了。
  只可惜，越是平静的表象下，就越是可能暗藏汹涌。这一点，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对了，韩大哥，我一直没敢去问姨母，我能……我能出去逛逛吗？”算算日子已经差不多，她认为，自己若是再不开口，怕是就要耽误事儿了。
  “怎么，觉得闷？”
  “嗯，有点儿。”
  见韩诀不同意也没反对，肖涵玉接着保证说：“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跑的，就是出了灵宫，到街上随便走走，权当是散心。”
  韩诀想了想，说：“这件事，我还是得去请示宫主。”
  “姨母会答应吗？”肖涵玉苦着脸问。
  “那得看她的心情了。”韩诀挑眉道。
  喂喂，她都抛开气节讨好他们了，他们连放她出门走走都不愿意吗？就这么不信任她？
  年轻的女子不禁觉着，自己的段数似乎还有待提高。
  就在一男一女双双陷入沉默之际，院外匆匆走来一名侍女，说是宫主请他二人前去大殿议事。
  肖涵玉顿时坐直了身子。
  好像要有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