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说不清心里的情绪。
  她遭受着这样的痛苦，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既不能帮她减轻疼痛，也不能帮她承受。
  站在那里，须臾片刻，他便红了眼眶。
  走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只觉得掌心都是汗，可指尖又冰凉凉的。
  那点触感，沿着手指瞬间入了心脏，勾的他越发心疼。
  “楚楚……”
  “你做什么，叫你出去——”
  他才开口，林楚楚便生气地推开他的手，痛苦的语调底气不足。
  女人生孩子，一生中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刻，那副场面，她不想让他看见。
  可顾宴的固执也无人能敌。
  “楚楚，医生说现在孩子情况不好，继续拖下去可能有危险，我们还是直接剖腹产吧，你也可以少受些罪。”
  顾宴深深呼吸，压抑着浑身战栗，温柔劝道。
  林楚楚摇摇头，“医生说了，可以尝试顺产，我想试试。”
  “何必呢？你现在已经痛得受不了了。”
  “没事……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心里有数——”
  她咬牙说完，又痛苦地闭上眼睛。
  其实，虽然心里有准备，可她还是觉得……这二胎比一胎疼痛更甚。
  之前上孕妇课程时，也听医护讲过，这是正常现象。
  因为随着一次次怀孕，子宫被撑大又收缩又再次撑大，弹性较之以前会变差，所以疼痛也会加剧。
  不止是生育时疼痛加剧，就连生完后恢复期间，也会比一胎疼痛更甚。
  听过是一回事，亲身所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下才是第一产程，便已经这么痛苦，她真有些担心自己熬不住。
  顾宴不知道怎么说服她，只是看她这样遭罪，整个人怔怔站着，像是吓到，又像是害怕到无以复加，灵魂出窍一般，眼神都空洞起来。
  林楚楚这边，疼得脸色煞白，顾不上他，见他杵着不动，又恼又火又无力，“你快出去啊……不要你陪着……出去！”
  导乐在一边陪着，看着仪器上扬起的锋线，知道是宫缩来了，立刻让林楚楚正确呼吸。
  可她这会儿光顾着恼男人，哪里还有心思专注在呼吸上？
  顾宴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更不舍得走开，一步跨上前再次握住她的手：“楚楚，我陪着你一起上过课，知道怎么帮助你，我陪你吧！”
  她若一定要坚持顺产，那他就在旁边陪着。
  起码等她痛到无力招架时，他可以把手臂借给她咬着。
  林楚楚烦死了，捶了他一拳，可拳头已经无力了。
  他不走，林楚楚没办法，导乐也没办法。
  不过，顾宴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真得懂得怎么帮助产妇减轻疼痛。
  等她不那么疼时，他便用双手力道均和地帮她按摩后腰。
  见她额头出了汗，他又立刻拿起毛巾，帮她温柔地擦去汗意。
  此时此刻，两人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这一夜，说是短暂，却也漫长。
  林楚楚就在这生生死死之间来回切换，后来打了无痛针，人总算舒展了些，陷入昏睡。
  但这舒坦也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胎儿心跳再次下降，医生们商议之后一致认为不能等了。
  也就是说，还得剖。
  林楚楚那个懊恼！
  她哭笑不得，望着男人无力地道：“这次亏大了，居然要遭两头罪！”
  顾宴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都被揉碎了要焚烧一般。
  他想斥责几句的。
  要是早点听他的话，这会儿肯定早就生完了，她早就回到病房睡觉休息了。
  可她非要坚持顺产。
  如今可好，两头罪。
  但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只是劝道：“没事的，老公陪着你，我就在手术室外，你一醒来肯定就能看到我，别担心，医生都很厉害的。”
  林楚楚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对手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总觉得顺产在自己掌控之中，人是清醒的，便觉得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可是剖腹产，即便是半麻，可人也在昏昏沉沉之中。
  她害怕那种感觉……
  但又顾宴的安慰在侧，又考虑到孩子的安慰，她再恐惧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人被送进手术室前，顾宴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顾宴俯身下来，一双眼深深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一般。
  他颤抖着吻在妻子冷汗淋漓的额头上，沉沉哑哑地留下一句告白：“我爱你……”
  我爱你——
  多么稀松平常的三个字，也是多么感人肺腑的三个字。
  林楚楚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反倒安慰：“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
  顾小少爷的啼哭声划破手术室时，东方刚刚破晓。
  小家伙被护士姐姐抱出来，顾宴看了一眼，便没了心思，只是问：“大人呢？大人怎么样？”
  “顾先生，大人还在麻醉中，要等两小时才能出来，您放心吧，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这四个字顿时卸下他身上的枷锁。
  他喘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自己一身薄衫都汗湿了。
  手机响起，他微微一怔醒过神来。
  手脚忙乱地把身上的衣兜摸了遍，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卢晶然打来的。
  “顾宴，我凌晨给孩子喂奶醒来，想到小语就给她发了微信，一直没回……我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后来打了电话也没人接——小语是不是生了？”
  顾宴刚刚放松下来，气若游丝一般，只觉得这一夜过得异常艰难。
  等卢晶然话音落定，他闭了闭眼才道：“嗯……半小时前，孩子出生，大人这会儿还在手术室观察。”
  “真的生了？！”卢晶然的语调陡然拔高，“我说呢！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还真生了！顺产还是剖腹产？小语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看到孩子了么？”
  卢晶然太兴奋太激动，问话都语无伦次了。
  顾宴又回答了一次，那边连忙急着挂电话，要来医院探望。
  林楚楚跟孩子一起回到病房时，已经是清晨八点了。
  经过一夜的折磨，又受了两头罪，林楚楚早已精疲力尽，人还在昏睡着。
  婴儿床里，把妈妈折磨的死去活来方才降临的顾家小少爷，正天真无邪地舔着手指，那么小的婴儿，五官却异常周正俊俏，哪里像刚出生的小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