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01.
  夜深千帐灯。入夏后这一带就接连下了几场雨, 今夜没有下雨，平原上笼罩着迷蒙的雾气，各个家族的旗帜插在各自的帐篷上, 围绕在最中心的是血色的魔王旗帜。每次经过这里，巡逻者都要勒紧缰绳低头致意。
  这场战争与以往的战争最大的不同点不是魔族和人类联合起来了, 而是基本上都不需要去怎么动员, 人类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而且毕竟是奥伊廷帝国宣战的——他们自然绝查不出来这场战争实质上是希尔引发的。至于魔族, 魔族们都很清醒地知道他们的魔王大人迟早有一天会和光明教会决裂的, 他们对这一战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毕竟, 魔界可一直都在备战啊，军事学院的学生们已经毕业了好几茬了。
  对于手下的人，希尔没有说太多蛊惑的话。还记得当年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希尔每天完善在手机上搜索传销台词背诵，然后说给魔族们听，再后来希尔可以很熟练地去说挑动动人心的台词和正经的场面话, 发展到今天，希尔已经完全不需要说了, 他的存在已经代表了一切。三个阶梯, 到最上面，一切尽在不言中。
  魔族和人类不同, 大部分魔族骨子里都是好战的，希尔在这几年对魔族所做的基本都是将战术这类灌入他们的大脑中, 而现在检验成果的时候就要到了。
  黑色的昂贵羊皮靴踏过松软的泥土, 下陷的感觉挺清晰的。希尔低着头看着黑色的土壤，说：“奥伊廷帝国强大吗？”
  旁边的冰帝克劳德回答：“当然强大。”
  “怎么说？”希尔问。
  冰帝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奥伊廷帝国是个扭曲发展的国家, 他们拥有成为一个强国的一切因素，而他们选择的是一条罔顾人性的路，这就意味着它比一般意义的强大国家还要可怕。”
  “因为没人性所以强大么。这倒是可站得住脚的原因。”希尔抬起头望向雾气迷蒙的天空：“但尽管如此，我也想不到自己有失败的理由。”
  黑夜从四面合拢过来。希尔的披风在黑暗中无声的浮动。
  02.
  次日清晨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在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帐篷里展开了正式会议——那个帐篷当然是玉兰大帝的帐篷了，只有玉兰帝国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今天它还难得派上了用场。
  除却三位国王以外，三国的贵族及将军也参加了这次的会议。
  “我想在坐的各位对我坐在最中间可能有一些疑虑，我不介意你们有疑虑，但是你们如果因为这些疑虑而做出拖后腿的事情的话，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忍。”希尔毫不介意释放出自己的魔王气息，帐篷里的九十九盏金色的烛台辉煌灿烂，端坐在中心的希尔处于光影重叠之处，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尊贵到无法直视的地步：“外面很多人喜欢我崇拜我尊敬我，甚至把我当幻想对象，我想你们不会这样天真到认为我是个无害的人的地步吧？”
  不得不说，希尔这席话还真击碎了一些人的幻想。
  “我没有意见。”第戎部落一个长老说，“因为坐的位置只是种形式。”
  结果希尔完全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意思，他直接说道：“不，这不是形式，这意味着你们在这场战争就是得以我为主。这是战争，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好了，有异义吗？”
  “魔王大人，我不太赞同……”第戎的一个贵族说道。
  “拖下去。”希尔说。
  侍卫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那个贵族直接拖走了，第戎酋长马蒂斯尽量克制住自己转头看向那个贵族的冲动，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也清楚魔王的态度：这是场非常关键的战争，所以他容不得半点差错。
  有隐藏的矛盾就激化出来，有隐藏的心思就激发出来，把所有东西都摊开到明面上解决，这就是希尔现在的策略。
  不得不说，很有效。
  有时候可以粉饰太平，但有时候希尔是宁可错杀一百的。
  “这未免也太……”另个米尔海姆贵族出声道。
  希尔冷淡地说：“拖下去。”
  这个贵族被拖走时一直大喊大叫，希尔没有阻止他喊叫，这种直截了当的漠视威力似乎更大。
  接连两人之后帐篷里一片寂静，来自玉兰帝国的莱斯特伯爵斟酌着语气开口：“魔王大人，首先我想说的是我赞同您，但我觉得您可能会让一些人有逆反心理……”
  “你们都走到这步了，还会有这样可笑无聊幼稚的心思吗？”希尔说道，“你们是人上人，就应该有人上人的品质才是。”
  莱斯特伯爵怔了一下，回答：“我明白了，魔王大人。”
  希尔身边只容得下精英。
  大脑里有着整个玉兰大陆的清晰构图，战争已经在脑海里被排演了上百遍，希尔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在很清晰的燃烧着。
  我不是一个喜欢意外的人。
  在我认真计划的时候给我意外的人我就让你出意外。
  对，我就是这么个小气的人。更可怕的是我这个小气的人掌管着这么多人的生杀大权。
  所以，祝君，就麻烦你们给我小心点了。
  希尔垂着眼眸，视线在地图的某一处胶着太久，方才他对这里下达了绝对控制的命令，如果是其他地方还好，但对于这样光明教会影响太大的城镇，绝对控制就意味着一场杀戮。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一点，但因为希尔方才的滔天魔焰所以没人出声。
  希尔看了眼那边的西奥多，西奥多意会，问道：“您要伤害平民吗？”
  “我只伤害敌人。”希尔说。
  西奥多配合地问道：“但是很多普通人会因此死去，这有点太不人道了。”
  “那么你以为战争是什么？”希尔反问：“你以为战争就是坐在军帐里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你以为战争是你在后方一声令下前方的士兵冲上去给你杀敌，你理所当然的就胜利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厌恶战争？”最后一句话其实也算回答了玉兰大帝前几天的问题。
  “对不起，我想的太简单了。”西奥多道歉说，“因为我出身平民，所以有时候会有一些优柔寡断，谢谢魔王大人的提醒。”
  希尔“嗯”了一声，想到，西奥多这波配合不错，把一个小隐患拔除了。
  完成各国军队的布置后，会议就此结束。玉兰帝国和米尔海姆配合的比较多，西奥多和冰帝并肩出来商量着一些细节问题，冰帝问道：“刚刚你和魔王是在配合吧？”
  “恩。”西奥多没意外于冰帝能看出来，事实上冰帝看不出来的话他估计才会意外。
  “不过你这是出于真心么？毕竟你出自平民，应该会对平民更……怎么说，更不忍吧。”冰帝说。
  “不会。”西奥多说：“正因为我出自平民所以我才不会对这一阶级有太多同情，这不是人的劣根性么。”西奥多随意扯了扯嘴角：“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做决定是给予情感上的规避就可以了。对了，关于整编的问题，我打算把我这边一军军队打乱重编以你们那边为主，我这边一军路易斯王子的势力太多……”
  冰帝听着西奥多的这些话，忍不住想到，听说过去只是个杂役而已，如今能到这个地步……果然那个魔王身边的人都不一般啊。
  ——
  第二百六十四章
  01.
  第一张牌。
  “现在我们都知道奥伊廷帝国宣战的原因是蓝侬大学士, 真的是这样简单吗？当然不是。这本质来说是光明教会的党同伐异罢了。我听到有一些人说让米尔海姆交出蓝侬大学士，这样就能避免战争了。”
  的确有人这样认为，而且持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殉道者为信仰而死, 伟人为信仰而生，但大部分人也只是庸庸碌碌地活着而已。
  比如说邻居家的女儿因为太漂亮被贵族看上导致家人罹难, 他们不会怪那个贵族, 而是怪女孩自己漂亮也不知道收敛一下。由小见大，也由大见小, 也能明白他们将整个人生过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 你要知道, 今天他们会因为血幽灵威胁开战，明天他们会因为魔族威胁开战，再过两天说不定他们会你们使用过魔族的东西而威胁开战了。”
  希尔的这个演讲很有效地戳破了一些人的幻想, 其实光讲道理的话可能不那么行得通，们依旧会心存幻想，但关键是他们这才刚从被光明教会支配的时间里没走出多久, 现在是个很巧妙的时间段，他们对目前享受到的生活还没有完全的习惯, 还觉得自己活在轻飘飘的世界里, 在这种时候，他们对于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就尤为抗拒。
  如果再过几年, 他们几乎把以前被光明教会统治的感觉都忘得差不多了，也许就会对光明教会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这也是希尔想要提前结束战争的原因之一。
  在体会到了现在这么幸福的生活, 再让他们回到过去简直是太吓人了——只有屠刀快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 他们才变得‘正义凛然’起来。
  “而引起广泛关注的血幽灵，到底是什么？光明教会称它为邪恶的种族。它邪恶吗？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生来是邪恶的，如果一个种族的存在是原罪, 那为什么神灵不直接摧毁它们？”
  希尔这话其实带了一点诡辩，但是在这种时代架构下，这个疑问是很铿锵有力的。
  “血精灵的诞生当然是需要一些人类的鲜血的，但大学士蓝侬成为血精灵时用的都是一些超级罪犯的鲜血。光明教会连这种变通都做不到，可想而知他们在其他方面会如何了。其实我一直觉得，神是绝对正确的，但是怎么样解释神的旨意就是人类自己的事情。我在这方面并不相信光明教会，毕竟他们以前出了那种事，能出一次就能出第二次。”
  什么同样的招数只能使用一次。
  如果有用的话希尔会死皮赖脸地使用一百次。
  所谓虾仁猪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又要打仗了。
  比起此前那些热血沸腾或者不甘不愿，这次士兵们很清醒自己在干什么。他们是在守卫自己的帝国，是在守卫自己的生活，他们是在为帝国而战，也更是为自己的家人和自己而战。
  “我不再茫然地挥剑，我很清楚自己的剑尖上缠绕了什么，但这并不会让我犹豫，反而让我挥剑的动作愈加的有力。”这一期杂志封面写着这样一句话，是一个参军的贵族子弟说的。
  大军开拔那天将军们在对自己的士兵说着一些热血沸腾的话，希尔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到最后希尔在灰色的苍穹下说道：
  “请为我取得胜利。
  为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取得胜利。
  战斗吧，战斗吧。”
  02.
  第一次流血来的非常快。
  奥伊廷军队对战联军，联军优势更大，因为联军中有魔族以及最新的武器。
  战地记者，前线采访，战争节目，这一系列的宣传都跟上了。三个帝国都进入了战时状态，所有工厂都在抓紧生产着战争物资，士兵们第一次这么舒服地打仗。
  “您这几天对这些方面完全置之不理。”尔文说道。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希尔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说道：“我在等待和思考。别总是想着依赖我亲爱的，我最近心情不好。”
  尔文身上的火焰闪烁了一下，然后他低头：“抱歉，吾王。”
  希尔没有回应，而是凝神看起了面前的情报。
  旁边的守卫在心里想到，目前的战斗不重要，战争的宣传和后勤也不重要……那对于这位魔王大人来说，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期间黑暗教皇门罗来了一趟，希尔让所有人都离开帐篷，他和门罗在帐篷里秘密交谈了整整两个小时，随后两人在外面的荒草小路里散步，侍卫跟在他们后面，听着听着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西奥多倒给了我不少惊喜，说到底他也算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你说我许他个国王之位怎么样？”
  听到这里侍卫直冒冷汗，赶紧拉开了和希尔的距离，生怕再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随你开心。”门罗这话似乎有些太宠溺了。
  快下雨了，草原上起了风，希尔黑色绣着金丝的披风飞扬了起来，上下摆动的声音听着挺带劲的。他看向天边，黑云翻滚，从西南边波涛汹涌地袭来。黑色的云层外面镶着蓝边，闪电将那边的天空撕裂，西南边的方向已经下起了暴雨。
  “随我开心啊……也是。”他说。
  “特里萨啊，有些假戏真做到最后却也是下不了台的……”
  “你总是有多余的感慨，希尔。”
  “好啦，不要用这种话来提醒我你比我更理智冷酷了，门罗。”
  “没有提醒，我只是在抱怨。我不希望我爱的人被这些烦恼而困扰。”
  简单的几句对话，云往这边又靠拢了一些，东北边的光秃秃的山像是被巨斧劈过似的，呈现出一种很不自然的笔直形态来，上面没有树，全部都是黑色的岩石。希尔的目光在上面驻足了片刻，说：“既然活在这世界上，总是有各种烦恼的。”
  “但你不能按住我不让我为你着想。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忍不住滋生的想法是，让你只属于我只能看到我，让你的所有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还是烦恼都来源于我也只能来源于我，这种就是完全的占有了吧。”门罗回答。
  “啧，真是可怕的言辞……可惜我比你厉害，要不大势已成后我把你囚禁在我身边试试？”希尔开了个玩笑。
  门罗俯下身，对着希尔伸出了手。希尔将手给他，门罗虔诚地亲吻了希尔的手背：“您不需要特意将我囚禁起来，因为我现在已经自动将我自己囚禁在您身边了。”黯淡的日光铭刻了他的容颜，门罗原本长得就很清秀英俊，所以即使成为死亡骑士，眉目间也有着清隽的霜寒，此时他说话声音虽然同过去一样，但目光里却有着一些晦涩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