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落花
作者:白姬绾      更新:2021-10-08 13:51      字数:3852
  赤城。
  端木寻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天边。天的另一边是戚城。戚城中,有曾经为她赤手屠龙,她这一生唯一一个当做朋友的人。到头来,她却要亲手将她葬送。她得不到她,她就要毁了她。
  端木寻从怀中拿出一粒血红色的珠子,那是曾经从梦里遗落的东西。——年华从螭龙颔下取出的龙珠。
  龙珠冰冷光滑,血色潋滟。端木寻想起了一些前尘,一些过往,心中有些难过。为什么她对年华这么好,年华还是不肯效忠她?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年华,年华却不喜欢她?
  龙断雪走上城楼,垂首道:“红娘子从奤城传来消息,崇华帝已经将‘忘忧’混入昆仑觞中,赐给年华了。御酒正在送往戚城的途中,按脚程算,两日后就会抵达。崇华帝这么轻易中计,真是出人意料。”
  “一旦陷入爱情中,再聪明冷静的人,也会变成疯狂的傻子。”端木寻冷笑。她嫉妒宁湛,痛恨宁湛。将来,杀死年华,打败王师,登上九州之主的帝座上时,她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他一番。还有那个叫云风白的男人,她也会让他再一次变作傀儡,生不如死。凡是年华爱的人,她都恨。
  “忘忧中的毒药会让年华失去战斗力,一动真气,则筋脉寸断而亡。华佗在世,也难起死回生。”龙断雪道,嘴角扬起了一抹愉快的笑容。
  端木寻木然点头,她想起了什么,问道:“忘忧真能让人忘记一切烦忧么?”
  龙断雪道:“‘忘忧’是红娘子根据古籍中的配方炼制出来的丹药,药效不明。忘忧的方子从来没有人炼制成功过,世界上没有‘忘忧’。”
  端木寻笑了,“即使能够忘忧,对一个死人来说,也毫无意义了。死亡,本来就是‘忘忧’。”
  “末将这就去下战书。三日后,邀年华决战于古战场。”龙断雪道。
  “在现在的情势下,她不战也得战了。”端木寻道,她握掌成拳,再松手时,龙珠已经碎作了齑粉。粉末从她的指尖漏下,随风飘散,“从她不效忠我,不爱我的那一刻起,她就一定要死。”
  第二日。正午时分。戚城。
  年华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云风白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远山绵延。
  “军中的占星师说,这几日天象会有异常,劝诫我近日内不可出战。”年华道。刚才议事时,有人送来战书。战书中说,后天正午,端木寻、龙断雪将会领兵至古战场,和她决战。年华决定应战,众将领没有异议,但军中的占星师却说,天尸东遮,荧惑守心,不是吉祥之兆,不宜应战。
  “我也认为不宜应战。”云风白道。他也从星象中看出异常,隐隐感到不安。年华决定应战,他实在有些担心。“你打算应战么?”
  年华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不能不应战。”
  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接受皓国正大光明的挑战,势必会折损王师的士气。士气颓,将士怠,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宁湛还在奤城,王师一旦败退,宁湛恐怕会遇到危险。身为武将,她不能让君王遭遇危险。
  “你出战,我也去。你我同生死,共进退。”云风白道。
  年华握住云风白的手,望着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浅浅的笑意。有他相伴,她还怕什么呢?有他相伴,她已无所惧,无所求。
  云风白望着年华,也笑了。烽火乱世,相逢相惜;高山流水,曾为知音;天涯海角,一往情深;碧落黄泉,心心相印。
  决战那一日,年华带领青龙骑,白虎、骑赶赴古战场。骑兵们厉兵秣马,士气高昂;步兵们精神抖擞,战阵威严。
  艳阳漫天白,兵甲如山林,年华觉得胸中豪气澎湃。生死不过一场战,武将站立于天地间,驰骋在沙场上,就应当不畏惧,不胆怯,不退缩,不低头。这一战,她一定要胜利,决不能输。
  云风白一身白衣,陪伴在年华身边,跟随她出战。年华让他换上盔甲,以免在交战中被流矢之类误伤。可是,他嫌弃盔甲累赘,不愿意换。
  年华正要出发,方鸣恰好带领一队骑兵回到戚城。他将宁湛赐的昆仑觞呈给年华,“圣上赐御酒于大将军,慰劳大将军征战艰辛。”
  年华翻身下马,垂首接过御酒,“谢圣上隆恩。”
  昆仑觞酒香四溢,引诱着年华的酒虫。出征之前,她正想喝一坛酒。宁湛此刻送来昆仑觞这等绝世佳酿,正合她的心意。
  年华拍开泥封,金红色的酒液澄澈清亮,酒香诱人。年华仰头饮酒,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落颈间。美酒入喉,情毒蚀骨。都言忘忧,谁能忘忧?
  喝到一半时,年华停了下来。她擦去唇边酒渍,将酒坛递给云风白,“昆仑觞是举世难寻的佳酿,留给你一半。”
  云风白不接,年华喜欢宁湛赐的酒,他心中不高兴,“这是宁湛费尽心思,用来讨好你的东西。我喝去一半,他会气哭吧?”
  “噗。”年华忍不住笑了。有时候,云风白真是出奇的孩子气。
  “你不喝,我就扔了。”年华更加孩子气,扬手扔掉了半坛昆仑觞。
  酒坛碎裂,琼酿入土,空气中弥散出浓郁的酒香。
  “你扔它干什么?”云风白觉得可惜。昔时,北冥燕灵王以一座城池,向禁灵换取了一坛昆仑觞,。这等绝世佳酿,可遇而不可求,他不喝,她自己喝不就行了,扔了未免暴殄天物。
  年华笑了:“从这坛昆仑觞开始,我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只取一半,另一边留给你。你不要,我就扔掉。”
  年华的话,让云风白刚才的不高兴烟消云散,他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和甜蜜。为了掩饰嘴角的笑意,他转过头,霸道地道:“别的可以只给我一半,但你的爱,我要全部。”
  年华一怔,随后笑了,大方地承诺,“没问题。”
  以后,她只愿和他在一起,全心全意地爱他,白首不离。
  年华带领将士,从戚城向古战场出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阳光惨白如雪。在路途中,年华突然觉得心悸,眼前也有些恍惚。她强忍下身体的不适,继续赶路。
  炎塚原。古战场。
  兵甲如林,旌旗飞扬。端木寻、龙断雪早已带领玄龙骑等候在古战场上,乌压压的一片战阵,蔓延到天边。
  年华站在阵前眺望。惨白的阳光下,玄龙骑的盔甲金昱辉煌,如水流动。玄龙骑有十万之众,王师也有十万之众,二十万人在古战场上对峙,旗作浮云影,阵如明月弦。
  端木寻一身金色盔甲,端坐于战马上。她遥遥看见年华的身影,心中涌起恨意,但是更多的情绪还是悲伤。刚才探子来报,年华出征前,饮下了崇华帝赐的昆仑觞。昆仑觞中融有忘忧,忘忧之中含有鸩毒。忘忧中的毒药没有解药。年华一动真气,就会筋脉寸断而亡。今日,炎塚原上的落花,将埋葬世间最耀眼的风华。
  “雪,我觉得很悲伤。”端木寻对龙断雪道。
  “女王陛下,除掉年华之后,崇华帝就将如同没有爪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您很快就会成为天下之主。作为九州之主,您不必为了一点小事而悲伤。”龙断雪道。
  端木寻望着年华,道,“那么,至少,我想亲手杀了她。”
  王师战阵中,云风白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白日,心中有些忐忑。正午时分,艳阳却并不耀眼,反而呈现出一种冷兮兮的惨白色。
  “这天象,似乎有些不对劲。”云风白对年华道。
  年华抬头。天心的白日惨淡晦暗,天边的阴云聚散变幻,草木摧折,让人无端地觉得压抑,恐慌。年华道:“无论天象怎样,这一战势在必行。我们已经到了古战场,总不能打退堂鼓。”
  年华做了一个手势,三声兽角响起,数百辆银色战车作为前锋,冲向玄龙骑。玄龙骑的方阵中,传来数声战鼓,密集如雨点,数百辆金色战车倾巢而出,迎战王师。
  车移龙势动,阵开虎翼张,玄龙骑的战车和白虎、骑的战车交战在一起,剑戟摩日,黄沙飞扬。
  端木寻、龙断雪在玄龙骑骑阵中观战,年华、云风白也在王师骑阵中观战。王师中,年华统领骑兵作为主力,田济统领步兵压阵,巴布统领左翼白虎、骑,甘铁统领右翼青龙骑,规模齐整,声势浩大。
  第一轮交战中,古战场上战车倾颓,哀声不绝。半个时辰后,第一场交战接近尾声,端木寻指挥玄龙骑的骑阵渐渐逼近。
  年华远远望见端木寻亲自领兵,不由得一愣,随即做了一个手势。悠长的兽角响彻天宇,骑阵跟随年华缓缓迎向玄龙骑。云风白跟随在年华身边,他抬头间,蓦然发现太阳越来越暗淡,惨白。
  风云变幻,马蹄如雷,千军万马冲杀在古战场上。城头烽火,疆场狼烟,千里扬尘沙,万里阴云暗。年华于阵前冲杀,扬剑立马间,斩下了一名敌方将领的头颅。王师士气大振。
  不知道为什么,年华觉得有些晕眩,身上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一触而断。她强忍下不适,继续鏖战于疆场上。
  龙断雪在骑阵中飞驰向年华,手中的长戟映日生寒。他打算打败年华,挫杀王师的锐气。年华见龙断雪袭来,握紧了圣鼍剑。她正欲勒马迎向龙断雪,云风白却已经先于她迎向龙断雪。
  “风白……”年华想阻止云风白,他不仅没有穿盔甲,也没有拿兵器,如何去应战?更重要的是,对方是龙断雪,他的实力实在可怕,云风白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龙断雪见云风白迎来,冷冷一笑,长戟划破天宇,如一条银龙,直取云风白的颈项。云风白的广袖无风自动,双掌合于胸前,掌中赤芒暴吐。长戟顿时被卷入了掌势中,龙断雪想要收回长戟,但却无法收回,长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弯折。
  一阵巨大的力道通过长戟,直袭龙断雪。龙断雪被这股巨大的冲力震下战马,他手中的长戟已断作数截。
  云风白跃下战马,翩然立于龙断雪身前,“龙断雪,你与本座未了的恩怨,不如就在这古战场上了结了。”
  在北宇幽都,龙断雪带领龙首门人伤了无数圣浮教众;在发鸠峡,龙断雪打伤绯姬,掳走云风白,让他成为傀儡;赤城之中,龙断雪杀死六名星使,曝尸于广场上。云风白即使再豁达,也难原谅龙断雪的作为。江湖规矩,以直报怨,以武化仇。今日,他要和龙断雪清算所有的恩怨。
  龙断雪皱眉,“云风白,你我的恩怨,来日江湖上再算也不迟。你不可能赢过我,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年华在我身后,我怎么能让开?我怎么能让你去伤害我的女人?”云风白一笑,掌心幻化出赤光,银发凌空飞舞。他倏然攻向龙断雪,掌势大开大阖,如东海波倾,如西岳山颓。
  龙断雪蓝发飞扬,出掌格挡云风白的攻势,他的掌心蓝光暴吐,开山裂石。电光石火间,但见蓝光如电,赤芒如血,两人已经交手了十余招。
  云风白的掌势下,龙断雪的金色盔甲片片碎裂,血珠飞溅。龙断雪一掌击中云风白的胸口,云风白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破碎,唇边蜿蜒而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