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公子好大的口气，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本君会帮你？”陌嘲风手肘撑着木桌，将青玉烟斗送入口中狠狠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圈白烟。
  白烟先是糊住了他苍白瘦削的脸，之后才四处蔓延阻拦了他的视线，显得一切都那么虚假。
  在他对面的橙衣少年不急也不恼，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是直直看向了站在妖君身后的安染一字一句问道：“妖君，你说以人命换妖命，可行吗？”
  “妖换人可以，人换妖不可能”陌嘲风突然有点好奇他这葫芦里是要卖什么药。
  “人命百年妖命万年，确实不平等，可若以外力干预呢，可否以人命续妖命百年渡万年呢？”
  陌嘲风皱住了眉头，没有注意到身后安染的异常。
  重千九见状低低笑出了声，他笑了良久才缓缓起身行至陌嘲风身侧附身按住了这位妖君的肩膀。
  “妖君大人可别否认的太绝对啊，此事到底可不可成你问问你这近侍就知道了，素闻妖君杀伐决断曾亲手斩过一位神魔，若那位尚且在世，你猜她能不能让人给妖续命？”
  “重千九!”安染怒呵一声横眉拔出了银鞭，结果银鞭还没甩过去便被牵制死了，一抹紫光顺着银鞭倒流过来，安染慌忙收手但还是慢了一步，顷刻间蛮横紫光便直直钉入了手骨之中。
  安染定睛细看才发现制止她的居然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那女孩面无表情护在重千九身前，一步都不肯动摇。
  “阿染，你出去。”
  “主人，你别听他胡言。”
  “出去”
  见陌嘲风再次发了声，安染只好咬牙离开。
  于是偌大的殿里便只余三人，重千九摸着女孩的脑袋笑出了几分邪意：“鄙人曾与那传闻中无所不能的神人打过一次交道，我魔城入族之日便是妖君拿到神人踪迹之时，不知以此来换妖君相助够不够格？”
  黄金色的眸子骤然缩紧，陌嘲风将手捏成拳冷声道：“说到底重九华才是魔界尊主，哪怕他现在踪迹全无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公子来说话吧？你今日和本君谈这些，若明日重九华又回来掌权，那我妖域岂不是白白为人做嫁衣？”
  “他不会回来了”重千九眸色沉了下来，他微微顿了顿才勾唇笑着补道：“不过败家之犬而已，他老了再担不起魔界。如今掌控魔族的人是我才对，若妖君在意那点虚名，我会将正名之事提上日程。”
  “他还活着吗？”陌嘲风又吸了一口烟斗，他瘫软在椅上，有些期待他那死敌的下场。
  “当然，我又不是他自然不会弑杀主上，他啊，前些日子大婚，和晏温过得很好就不劳妖君挂心了。”
  是么？陌嘲风哑着嗓子笑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变，还是只有他一个被困在记忆的洪流里，面目全非。
  她真的还会活着吗？陌嘲风皱眉强忍住那将要破土的希冀，长安当年毙命，是仙界另一位神亲自验的尸，所以说不可能的。可人命换妖命，除了神究竟还有谁能办得到？
  陌嘲风拿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揣摩着度量着，但重千九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他，话到这里，早已事半功倍。
  他牵着那小姑娘刚踏出殿门，那小姑娘就甩开了他的手侧身挡在他身前低语“师尊小心。”
  “无妨”重千九按住了那女孩，他扬眉想再如少年时那般肆意妄为的笑，可到底还是失败了。重千九干脆收住了笑意，异常恶劣的凑近安染低语“你一日在妖君身边便一日不能动我半根指头，你想要报仇不如先丢下你拥有的一切。”
  “重千九”安染眉目发冷字句如刀“你当真不信报应吗？”
  “信啊”重千九答得刚强有力顽劣异常“我信，然后也遭报应了，可是那又如何？”
  安染也看着他笑了，她笑出了几分残败，看着重千九的紫眸里面都是痛快。
  “重千九，我会用尽全力抑制自己要杀你的念头，我不杀你，我要你万寿无疆也要你一无所有。”
  “我拭目以待。”
  重千九用通灵丢下这话之后便离开了妖域，他带着九思一路奔赴魔界，直到在伏魔殿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顿住了脚步。
  来人居然是重九华，当然他身侧还站着一位白衣人。
  重九华似乎找他有要事，居然丢下晏温冲着他匆忙而来，重千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扯入殿中，见重九华理直气壮在骷颅王座上落了座，重千九差点顺势给他跪下。
  “尊主”重九华拿通灵说话发音很稳，没有把自己的不安显露半分。
  重九华仰靠在座上，和他二人初遇时的目光居然如出一辙，在那束寒光扫过来的一瞬间，重千九还是弯膝跪下了。
  “重千九，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你。”
  “以尊主之才智怎么会想不到？从头至尾我有多恶心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你被晏温蒙住了眼，不愿想罢了。”
  重千九心知自己逃不过，索性敞开了心扉“我认识的重九华向来强如神佛，可他让你软弱不堪，你自己舍不下，那就让我来替你动手，可你还是……”
  重千九话还没说完，重九华一巴掌便狠狠扇到了他面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是软弱可欺还是蛮横嚣张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恶心他，也是你的事，重千九，你他妈自己做的事，就堂堂正正出来自己担着别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重千九吐出一口血沫，面若死灰：“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和你说过，我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东西，不用管我。可是重九华，是你自己把我这样的东西养到你身侧，是你啊重九华，是你自己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是你要荒废自己的能力，是你沉溺于无用的情爱，我恶心他，也恶心你，你们让我恶心透了。”
  “无用？”重九华嗤笑一声扯住了重千九的衣领“你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有人愿意为你去死吗？你又愿意为别人付出什么？你既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自以为是。”
  为别人付出什么？重千九有点想笑，重九华要他的舌头，他给，重九华要他的命，他也给，为了拉重九华一把，他断过双臂，在魔族再无自保之力，若不是那些虚名护着，他随时都有可能横死街头，就像当初他那双短命的父母一样，任人摆布。
  是啊，他还有一条命，可以交出去。
  重千九没有反抗，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他只是看着重九华笑“那你想怎样，想为晏温取我性命，就尽管来。”
  重九华一时气急扬手化咒狠狠击向他的腹部，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五脏六腑被震压在一起的感觉让重千九连呼吸都痛。
  那双幻化出来的手使不出任何魔咒，甚至没办法保护那副肉身，重九华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良久，重九华才喃喃问道：“你手怎么回事？”
  “呵呵”重千九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每一次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殿门开了，晏温站在门前朝着重九华喊了一声“走了，再晚就赶不上灯会了。”
  于是重九华便拿出了那柄权杖，然后将其默默放到了重千九身侧。
  “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结束了这一切，重千九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强烈，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拼尽全力上演那些蹩脚的戏码，但却没有任何观众。
  可笑至极，重九华甚至不愿意来找他兴师问罪，他要赶着去看灯会。
  重千九笑了，笑自己疯癫也笑这毫无道理可言的命运，他附在地上缩着身子笑的凄厉又癫狂。
  “你奉你的神明，我守我的地狱，重九华，你最好走远一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绝不。”
  红色身影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身居高临下只道了一句话“你若与黑暗和解，就再看不到半分光明。重千九，我救不了你，也没有人会救你，你要么去死要么就自己爬起来。”
  “你这条命算我借你，他日若再有半分出格，我有的是方法治你。”
  “看灯赏花淫乐，再带着那个人日日虚浮欢笑，你想要的就是这种日子吗？”重千九恨的一口咬破了唇角，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他到底不甘心啊。
  重九华薄怒乍起刚抬起脚就被晏温给拉住了，晏温死死扯着他，又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道：“你不许生气。”
  于是重九华便真的收回了脚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晏温懒得走动浅浅瞥了重千九一眼。
  “他就是想要这个，你看不惯就闭上眼。”
  语毕，便牵着重九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重千九心绪万千但痛感让他说不出半个字，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对重九华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视重九华为君为主为神为命，但却见不得重九华有半分不好，重九华的任何一点瑕疵都会在他这里成倍的放大。
  或许，他只是一厢情愿在自己的泥沼里哀哀的求罢了，只是自私的想要握着那一个人的手，只是想让重九华管着他拉着他，可重九华不是他，那个人从不委于龌龊，向来堂堂正正，既是作恶也作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那人心有光明，只会去看更好的东西。
  从不会回看一直追在他身后的一个重千九，他怕那个人越走越远，所以才费尽心机想要绊着留他，可到底是竹篮打水笑话一场。
  “师尊，你怎么样？”
  “嗯”
  小姑娘九思慌忙赶来拿魔咒为他疗伤，虽然魔咒医人效果平平但还是让重千九好受了一点，九思握着他的手。
  “师尊，你怎么哭了？”
  哭了么？
  重千九抬手摸了一把，果然掌心上面濡湿一片，重千九抹掉眼泪苦笑：“师尊的师尊再也没有了。”
  “师尊先起来吧。”女孩望着他伸出了白净稚嫩的手。
  “九思，师尊总是让你疼让你苦，你不恨我吗？”
  女孩抿唇摇了摇头。
  “若师尊伤你杀你，你也不恨吗？”
  “嗯，九思本就是被师尊所救，师尊想要的话我就还给你。”
  重千九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这与他对重九华又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却有那样复杂又纠葛的里核。
  “师尊你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重千九想起了曾经覆在他身上以求保他一命的那俩具尸体，又想起了安染对他的诅咒，万寿无疆一无所有吗？他抬手抹掉了唇角的血迹，然后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的手，虽然他苦苦求不得重九华的那一双，但还是有别的手放到了自己眼前。
  虽然这手柔软看着极没力道，但重千九还是缓缓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你会保护我多久？”
  女孩仰头看着他，眼里似有星辰大海亮的让人不敢直视，重九思缓缓下跪将那双节骨分明的手送至唇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吻了一下。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