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真相
作者:
太平闲客 更新:2021-01-18 05:41 字数:2766
“秋亭?秋亭!”还夕忽然指着这信上的名字高声道,“我见过一封信,是这秋亭写给户部尚书邹贺的!”
吴阁老并未接她的话,只是摆摆手,让她安静地听自己慢慢说。
“栾山郡的渿沛大旱空银案一共审理过三次。”
“第一次,是大旱后的流民暴动,触怒天听,牵出了空银案。栾山郡守方堃奉旨详查,将案情原由上报朝廷,朝廷依律处置了渿沛上下二十一名官吏。”
“第二次,是一名刀笔吏在陛下南巡途中当街拦驾,告御状。陛下又另点主审、另派钦差,查出栾山郡徇私舞弊、沆瀣一气,办了以栾山郡守方堃为首的十三名官吏。”
“第三次……就是柳氏案。”
吴阁老的话,停了好久。
他还是在犹豫,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告诉她,怕她心里更受伤、更难过。可不告诉她,她岂不是还会这样的为着一个虚妄的事情执迷不悟?
他看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像望着那看不见的月亮似的背手抬头,叹了口气。末了,挑着满是皱纹沟壑的眉头,眨了眨眼。昏黄的眼珠,有了些神采。还是缓缓地,说了下去。
“这封信,就是第二次查办空银案时扣下的。那时,我是陛下钦点的钦差督办,看到这件证物之后,就觉得事关重大,连夜回京面呈陛下。”
“陛下是在倦勤斋召见的我。我一进去,就看见陛下抱着小小的你,指着博古架上摆着的陈设来认。你那时候讲话还是有点不利索,咿咿呀呀的,有的说得清,有的说不清。”
讲到这儿,吴阁老心中五味杂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缓了半晌,才道,“我把这封信呈递上去,陛下抱着你坐在书案后头看了好久。而后他低头笑着,把信放到你的手里,让你叫我,‘师傅’。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用小手捏着这张大大的信纸,规规矩矩地走过来……”
原本安安静静抹眼泪的周大监突然带着哭腔地出声道,“阁老,你别说了……”
吴阁老会意地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跳过了那一段,只是努力地放平了语气,言道,“而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了。”
还夕还是心有不解,一封信,何至于此。
就见吴阁老忽又摇头叹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情’这个字,是帝王最不该有的。有了‘情’,就会徇私,就会纵患。反而是,害了那些他最想保护的人。”
吴阁老顿了顿,又道,“这信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已被斩首的栾山郡守方堃。另一个……另一个,就是顺贤皇后的堂兄,柳问沂。秋亭是他的字。”
还夕,僵住了。
柳问沂历任吏部侍郎、尚书,又曾做到都省左司郎中。他的家世履历,就算鸿图阁里不好找,风翎处也总是有的,她如何能不知道?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年,你看过那么多的奏本参卷,无论是阁里的,还是其他臣工的,亦或是风翎处的。你就从来没有意识到,奏本参卷包罗种种,却唯独不见关于柳家的片语只字?”
吴阁老看着还夕满脸的惊愕,蓦地慨然笑了,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陛下命我和周大监收起来的。”
吴阁老叹着气,轻轻道出这几个字。
秋初的晚风顺着门窗缝隙飘逸进来,轻轻地拂在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微凉的风,仿若能教人看到天上微凉的月,只知道月轮的明亮,却哪里总能意识到,夜幕中的清冷孤寂呢?
吴阁老眼角的皱纹好像又苍老了几分,他是帝师,他知道很多事,也知道很多不能说的事。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像看着一个从小被自己带大的孩子一样,默默地同情、同感,关心着他的一切。
“我教出来的学生,我最了解。”
“他本想保护你们一辈子。可是随着三位皇子渐渐长大,随着小太子的降生,随着夺嫡的暗潮涌动,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吴阁老无奈的摇摇头,有些疲惫地垂下半幕眼帘。
他忽又想到了什么,疲惫的眼中虽仍旧疲惫地半合着,却有了些神采。
“那年远邦之国兹叙派使者来朝,陛下和使臣在平缕殿宴饮,他们的王子和你的三位皇兄在平缕殿后头比射箭。王子的无头箭越过宫墙,打坏了你放飞的纸鸢。你不依不饶地追到了平缕殿外,非要讨个说法。还记得,那时,我同你说过什么么?”
还夕自然记得。
那时,她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素来不睦的全太后又恰好染疾,不得不挪去了避暑行宫静养,她再没有忌惮的人了。在那段时间里,她有父皇的庇护,几乎在宫中嚣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哪里都敢去,哪里都敢闯。她更没将兹叙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远邦小国当回事。
还夕收回思绪,当她试着从帝王的角度思量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压抑了。
“安民心、治邦交、稳朝局,这才是为政者的首要之务。纸鸢,又算得了什么。”
她释然地长吁了一口气,徐徐吐出这几个字。
可待心中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手和心却又不自主地颤抖起来,“柳家,真的那么罪行滔天?罪无可恕?”
吴阁老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吃力地挑了挑眼帘,发呆似的盯着那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又渐渐挺直了腰板,从嘴里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好像都因这口微凉的空气而获得了新生。而后,又随着这口气的吐出,背又微微弯了回去,眼神也暗淡了一些。他戚着鼻子,抬手干抹了一把脸,好似做了一番费力的挣扎。
“刚刚事发的时候,我也是有这个疑惑。”
哀叹,似乎成为了吴阁老今晚言语、思考的基调。
“柳问沂不是柳齐则,他与顺贤皇后并非胞兄妹。我原以为,柳齐则看起来行端影直,那一支的腌臜事不会影响到这一支。可没想到啊,没想到。柳问沂,早把柳齐则拉下了水。”
吴阁老无奈至极地干笑了两声。蓦地听见身后泣声渐浓,他无意识地转回身,拍了拍周大监抽泣得发抖的苍老肩膀,又接着道。
“那年,你不声不响地去了南岭。我一回京,一边想方设法地寻人潜入南岭,联络你;一边去大理寺和刑部调阅了柳氏案的全部卷宗,从大案要案开始,一一核实。一圈查证下来,是有些蒙了冤的人被牵连进来,但柳家的那几条大罪,却是确凿无疑的。”
还夕只觉得越来越冷,手、脚和心,都是一样的。她有些站不住地撑在桌边,思绪一片空白。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
吴阁老,又叹了口气,“我和周大监先后派去的人,都没能踏入南岭。如往年一样的出兵围剿,却还是没能摸清你身处何处。我就想着,那就等吧。总能等来你的消息。”
“前些天,周大监找到我,说,风翎处收到了有关京城中南岭逆党的密报。我就知道,多半是你。可是,等我们火速带人包围了那些联络点,却都是空的。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有多害怕。”
周大监再听这些话,也是又急又气,抽泣着数落道,“与虎谋皮,不可为之!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他们也知道了!”还夕猛地醒悟过来。
“什么?”“什么?”
周大监和吴阁老都没听明白还夕在说什么。
还夕蹙着眉,秀目紧闭,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这一切。冉复所谓的奔波忙碌,芙娘先后的古怪态度,南岭逆党的突然撤离,还有胭脂铺里遮遮掩掩的大箱子。无形之中,却都在指向一件有形的事情。
“南岭知道柳氏案翻案无望,所以会放弃我。”还夕一边细想着,一边小声嚼着字,“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京城?京城之外,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周大监脑中一闪,被自己惊吓掉了泪水沾湿的手帕。
“秋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