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作者:
云世鹤 更新:2022-04-20 14:57 字数:2981
“别喊我爹!像什么样子!”黄旺重一度瞪着眼对田小贝大吼。
这把田小贝训得有些茫然,半拉月才知道黄旺重还是介意他另起了田姓。
“这田还不是从你那黄肚子里出来的,四舍五入我也……呃?”他偷偷嘀咕,说着说着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就没敢跟其他人提这茬。
而再反观黄旺重那边呢,他这一时气话吼出口,心底当即有些隐隐的后悔。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坐柜台后面瞧着忙东忙西的田小贝,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臭小子,让你不叫你就真不叫啊……”
还好,田小贝只是想招去了。只见这孩子趁回来记账的间隙,故作无事地凑到黄旺重面前,没事人一样极快地喊了一句“老爹”,而后又上桌椅板凳周围忙活去了。
一边忙活,他还不忘一边偷瞧黄旺重的反应,正看见这个既不喜欢老字也不让田小贝喊爹字的男人一张嘴咧得老大,美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不过这家里美归美,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该来的愁事也一样不少。
这不,现在摆在黄旺重面前的愁事,又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饭难吃。
“老板你这菜没法入口啊!”一个青年实在忍无可忍,站起来冲黄旺重喊到。
“凑合凑合,要不厨房借你?”黄旺重抬起一张笑皱的脸,又抛出了标准回答。
没办法,他黄旺重向来不会做饭,捡来个田小贝也是一脉相承,能出锅的东西不是焦凝一块便是水漫菜叶,难得色彩好看一次,还是因为肉块没煮熟,上面带着大片新鲜的血丝。
在招黎与半夏季节还好些,往来歇脚的客商比较多,无论是他们自己搭伙支火还是等着黄旺重聘来的乔叔做饭,终归是饿不着人的。
但如今已是挽温后期,客商屈指可数,乔叔也早早地去了冬岭城展现自己的手艺,冬山今客栈就只剩下黄旺重和田小贝两人,自是啥也指望不上了。
“早知道……”闻言,青年早知道了半天,愣是没挤出下文来。
他家里条件还算不错,这次赌着一口气要向家里证明自己,收拾包裹便要去行商,这才来到了冬山今客栈。
如今这要他回去现学做饭是来不及的,方圆十里也没其他地方歇脚,正是一个前也难后也难,憋了半天只好又坐了回去。
“哐!”青年不满地砸了一下桌子,苦兮兮地向旁边桌上的男人:“你这都是咋下口的啊?”
已经接连两天了,青年都看见这个穿着奇了八怪的男人异常从容地将饭菜往嘴里送,脸上那叫一个面无表情,气质那叫一个高山仰止,搞得他想吐都没好意思,憋到今天才第一次开口。
而男人也不急于回答他,只是慢悠悠地把嘴里的菜根咽下,姿态从容到仿佛他并不是面对一捧炖烂的大片菜叶,而是什么值得细细品味的人生修行。
于是在这沉默的短短几秒里,青年骤然羞愧起来,不由得又埋头于面前泛着水色的菜叶之中,学着男人费劲地嚼了起来。
啊,不愧是大师。除却青年,田小贝也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目光。
打从男人前天傍晚一进门,他就看着自家老爹黄旺重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起来,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就迎了上去。
“大师,打尖还是住店呀,这附近冰天雪冷的,多留两天吧,房费都好说、好说。”他周到地提对方考虑,殷勤地邀请对方多留几天,大有白干活也得把他留下的意思。
“这人咋穿的跟稻草人骑稻草人一样。”等黄旺重回到柜台后,田小贝低声嘀咕到。
此人一身偏青灰色的长袍,头戴合抱大的斗笠,左右肩上顶着俩类似竹编篓子的东西,背上除却一个黄青筐箱便是宽大的斗篷,搁没人的雪地上格外扎眼,打老远他就瞧见了。
再等把这位客人迎进门,田小贝更是直了眼睛。只见那远处还瞧不出什么端倪的束腰灰袍近瞅格外单薄,胳膊上下两道、腰身左右斜块等几处材料甚至仿若薄纱,直接他看冻几个大哆嗦。
而最可怕的是,客人面上还罩着一个发赤的面具,上面圆目獠牙,放几年前能吓得他连孤坟都不住了,一路小跑冲去破庙赌里面没有强盗。
“小孩子家家你懂个鸟。”田小贝的形容立马引起了黄旺重的不满。
他照理吼了田小贝一声,而后低声下气地向客人解释他小娃娃说话不懂事,让他千万不要在意。
等瞧着来人确实不在意后,他才拉着田小贝到后厨,左右瞅了半天再关上门,这才贼兮兮地开始解释。
原来,这装束是奇门人士们所特有的。他们主司阴阳之事,一般前呼封号后加“师”字,无一例外都经历了严格的血脉筛选与师门传承,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代表各自的门派与地位,用错一点都有可能招致腥风血雨。
就好比说这肩上竹篓,虽说外人瞧不出什么意义,但其后画的花纹与飘着的小幡各家都有所不同,甚至代表不同的流派与擅长的路子。
“这么邪?”田小贝目瞪口呆。
“邪什么邪,说话注意点,他们可是有阴司认可的。”黄旺重马上呵斥。
他是知道的,这群奇门只要有正统印记,那便是得了阴司认可,也算是为天地修行,可是了不得的存在,遇见都是有缘。
所以历来只要是懂得的人们,哪怕知道奇门人身上阴鬼之气较重,不能在同一处地方留宿太久,也会尽力邀请他们留下,也当是积累一段善缘了。
“哇,你是说这人不但是大师,还是超超超顶尖的那种?”听完黄旺重的介绍,田小贝十分害怕。
“没错,这赤面,可是不得了,是奇门最最最强的人才能戴的——你要知道,他们里面的人乱用‘大师’名号可是要出大事的。”而黄旺重好像被田小贝传染了,也开始用起了叠字。
想当年黄旺重游手……朋友多见识广,这种小道消息秘传闲事的他可没少听。虽说现在年纪大了不记得多少了,但是用来唬田小贝还是绰绰有余。
眼见这小孩怕得不行,黄旺重一时间意气风发,就是那张脸怎么瞧也有点獐头鼠目。
“哇,那他在,咱店里应该不会再闹动静了吧。”田小贝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道。
冬山今客栈由于是老村落又经历迁村荒芜,即使所有人家离开前都进行了各种封灶,免得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入驻,但毕竟那么老大一块地方……也难免边边角角这里那里的有点奇怪动静,整得田小贝心里发毛也不敢去看。
“你最好别去。”先前黄旺重还曾教育他:“要么是赌棍要么是贼人的,再把你小命搭上。”
“但、但我看着没脚印啊?”但田小贝更害怕了。
“那就更不能去了啊,这玩意待两天就走了,你招惹它干啥,想跟着走啊?”黄旺重佯装镇定,推着田小贝就抓紧离开了。
“你这不是废话,大师镇门谁敢造次。”瞧见田小贝脖子都快缩没了,黄旺重又得意了起来。
他让田小贝快去前面伺候大师,自己则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给大师端上一碗尽量做熟且没那么难吃的饭菜。
“大——呃!”你谁啊?而田小贝刚到前堂,一句话便陡然转折,差点当场犯了忌讳又得罪客人——
只见一个后堂的功夫,客人竟然脱下了这个象征着大师和身份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端正续胡的人脸,他、他居然是个人!
呃不是,不对,这不是人不人的事。意识到再度冒犯,田小贝赶紧在心里改口。
毕竟他才听完黄旺重讲了一通奇门规矩,正以为客人定然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绝不会摘下那张代表地位的面具,哪成想一出来,人家不但摘了,还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等着上菜……还真就是个来吃饭的……?
“所以我还是肤浅了。”回忆起初遇时自己傻乎乎的反应,田小贝连连摇头。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发现黄旺重没有欺骗自己,大师果真举止气度异常不凡,即使不戴面具也能看出与旁人明显不同。
就单说这个吃饭的架势,那高高在上的姿势与举重若轻的神色,真是足够让他盯着寻思好几晚上的。
“小贝。”而就在田小贝还在回味青年的反应时,大师居然亲口喊了他的名字。
“哎!”田小贝立马应声,相当崇拜地呲溜凑了过去,就差当场给他跪下了。
“你家厨房在哪?”紧接着,大师缓缓起身,迎着冬日的阳光露出隐隐发绿的脸色:“赶紧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