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离
作者:
云世鹤 更新:2022-04-20 14:56 字数:2072
半生放纵不过一梦,镜中喜悲难与人说。
男人与女人呆呆地望着彼此,难以启齿的情绪未曾话语心先了然,继而又被婴孩的哭声搅了个散。
女人哄着孩子,怎得也无法想象自己竟会丢下他残忍离开。
男人亦如梦初醒,拐着瘸腿去温饭,不曾想一开房门却见半开的院门外躺着一个少年。
他上前呼唤,见少年冻得脸上通红身体发凉,不假思索将他带回了屋中,又以仅剩的衣被裹其身上为其保暖,忙忙碌碌再抬头已是繁星满天。
眼见日子已经临近唤寒,堵路的纷然大雪不知何时便会飘下,男人不甘等死,取了根木棍要回到老屋再寻些物件。
女人忧其安全但又对现状无可奈何,在院口望其许久,直到那背影完全融入雪中。
可即便少了一张嘴,家中存粮亦难支持几日。她安抚着饥饿的孩子,未曾犹豫太久,还是厚起脸皮去邻家借粮。
不过女人名声还被流言困扰,一家人先前与村中交流又少,临近严寒,想借些度命之粮谈何容易。
她陪着笑意几尝冷暖,多少还是借了些糙米撑到了男人回来。
“唉。”只是男人回来也是叹气。
当时他们搬迁走得决绝,东西带不走的也就送与了邻家,他回到老屋中寻了这几日,也只找到了些寻常物件,丝毫没有布料棉花这等珍贵东西。
“邻家曾承了我家的情,不知……”女人历经黄镜一梦,自知人走茶凉,出口亦有些不确定。
闻言,男人更是长叹,只道是几年前一场雪灾封了地方,逼得人死的死、逃的逃。
他逛过地方,那仅有的几个邻家不是院墙歪斜久无人居住,便是屋内一具枯骨空盯窗框,看得人胆寒悲哀,久久踌躇难以上前。
自小居于那处,女人自是知道雪灾厉害。
她静默良久,眼眶中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想来他们已经不会归来,不知家中可还有些能用的东西?”女人避过眼神去看床上的婴孩,声音初显颤抖但很快平静。
“这……”男人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又叹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家中情况,但在村中时却丝毫没起过步入他人茅屋的心思,只道自己这一头死脑筋蠢得够劲。
“我再去一次。”男人说着又要出门。他这雪灾之祸还是听了村口一位老婆婆说的,当时他想询问婆婆她要怎么办,但后面为目中景象所惊,也就忘了再找婆婆。这下正好,他若遇上,也把婆婆接到这里免得她一人孤苦。
“咳咳。”男人这边不顾劝阻正要出门,隔壁却传来了激烈的咳嗽声。
二人一愣,这才想起那儿还躺着少年。
寻声而去,少年终于睁了眼睛,摇摇晃晃正想起身。
“快躺着!”男人一见着了急,先扶他躺下。女人也端来雪水,犹豫了片刻还是递给了男人。
一口冷水下腹,少年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自言是个医师,与师父走散流落此处,这才倒在了两人门前。
一听少年竟是医师,女人凑上前来央他看看男人的腿伤。
男人本忧虑少年体弱,没料少年点头答应,也是欣喜若狂,连忙将腿抬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难事。”别看少年年纪轻轻,查看伤势的架势倒是老成。
他略略沉吟,说男人的腿伤并非难病,只是若要医治,还需针具与草药双管齐下。
“这……”男女对视一眼,神色皆露为难。
“我倒知道……”少年随即为他们指了条明路。
原来少年师徒一行人也并非头次路过此处,他知道师父曾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埋下过一套针具,也知道那儿长着需要的药草。
“去林子的路我也熟。”男人一听大喜过望,问了标记与方位,饭都没吃就出了门。
女人见了希望,欣喜之中落下泪来,连着旧人之创一起哭了个痛快。
也是霉运过头时来运转,就在女人用家中物换粮换到四壁光秃之时,男人一回家便带来了天大的喜讯。
他这一路上穿过林子寻得东西与药草,临归又惦念婆婆,转路去了老处。
他在那地儿寻了两天终见其人,劝说婆婆与他归家也算有口饭吃。
婆婆本是答应,却又在临出门前一病不起。他百般侍奉,近乎孝子般将她送到了岁月的尽头。
“咳、咳咳,听闻你家中还有娘子孩子,如此迟迟不归,他们又怎么办呢?”婆婆声音苍老虚弱,话语间满是关切。
“距离唤寒还有些时日。”男人岂不惦记家里,只是对家中情况也有信心:“她亦早非笼中白蝶,我相信她。”
不等男人细想脱口而出的笼中白蝶是何比喻,婆婆先笑了起来。
“如此,我也可放心了。”她拍拍男人的脊背,力道语气平白熟悉。
男人心惊抬头,却见床上空无一物,哪还有什么婆婆。
正惊魂不定之时,那婆婆之声又传来,只让他劈开床板。
男人依言照做,于床下见到厚实棉衣三件、粮食铜板若干。
他恍惚间忆及镜中一梦,恭恭敬敬对着破床磕头三个,带着东西匆匆回了家。
“婆婆……”听完男人的经历,女人悲从中来。
她跑到楼上打开抽屉,正见自家传承黄镜已然四分五裂,不自觉抱着追来的男人又落下许多泪来。
“旧物承情,恩还缘灭,你且去吧。”少年倚着窗框,眉目间比起前日有些陌生。
像是得了允许,垂沿之冰下摇摇晃晃飞出一只雪蝶来。
那雪蝶努力扇翅,翅尖处漾出些许黄铜之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错目间宛如古旧黄镜。
“镜中之物岂可成真,你当知其中厉害。”也曾有人这般提醒过它。
但它依旧透支气运直到力竭气尽,自选那殒命之途。
冬日之风寒冷入骨,黄色雪蝶终于承受不住一头栽在了地上。
少年只管瞧着它,嘴角还是漾出了一抹笑容来。
“阿央。”他看着雪蝶逐渐融化在阳光下:“你这不也舍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