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尖儿
作者:云世鹤      更新:2022-04-20 14:55      字数:2552
  若说什么东西最能打动古板的琴师,那一定是最富有感情的乐曲了。
  在拾女抱着琵琶随性弹了一个小段后,闻声而来的阿德将女儿叫了出去。
  也不知父女二人谈了些什么,再回来的阿婷明显欢快了许多。
  “拾女妹妹,你想留下吗?”她凑到拾女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后者不舍地抱着琵琶,神色中满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浓烈不舍。
  严冬无所谓,去处也无所谓。拾女指尖微颤。可要让她放下怀中的弦器……她做不到。
  她久久地顿在原处,直到阿婷自作主张从门里探出头去欢快地喊到:“爹爹,她乐意!”
  扑通。扑通。在短暂的不安后,巨大的欢喜包裹住了拾女。
  她扬起一抹喜色看着阿婷转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再回神时已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哇,慢点。”而后者则被两人之间的琵琶抵了个正着,一边顺气一边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不自觉抚摸着怀中的琴弦,拾女罕见地拘谨起来。她用右手扯扯衣领又理理头发,小声地喊到:“姐姐。”
  “!”话音未落,阿婷瞪大眼睛看向了拾女。她微曲膝盖搭上拾女的肩膀,期待地说道:“再喊一次。”
  “姐姐!”这次,拾女痛痛快快地大喊了一声。
  “诶!妹妹!”阿婷亦大声地应和,然后将拾女一把揽进了怀里:“妹妹!”
  我好像……有家了?
  在房间拨弄琴弦的拾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点走神迅速体现在了音律中,紧接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竹条。
  “手指。”在阿德严肃的提醒中,拾女再度挺直脊背勾起手指将姿势板正回应有的模样。
  “肩膀放松,腰太散了。”而阿德还有所不满,依旧用竹条矫正着拾女的姿态。
  终于,一曲落罢,拾女松指将琵琶搁向桌子,却又被竹条挡在了眼前。
  “背挺起来,我教过你该如何下台的。”阿德无情地说道。
  “呼。”后者轻呼一口气藏起倦色,将琵琶抱回怀中一板一眼地致了谢。
  “怎么样,累不累?”这边阿德刚一出屋子,那边阿婷又蹦了进来。
  她将润好的毛巾塞进拾女手中,娴熟地抱起琵琶擦拭上油。
  “一定要好好休息手指,可千万别硬挺。”她嘴里还不忘叨叨唠唠:“对了,你喝水吗?”
  “不了。”拾女摇摇头,起身去接阿婷手中的软布:“我来吧。”
  她学着阿婷的动作尽量轻柔地擦拭琵琶,惹得后者一阵轻笑。
  “在我小的时候,爹爹常常骂我说门外的莺哥都比你勤快。”阿婷将木油推给拾女:“我还不服气,说昨日是昨日的莺哥,今日是今日的莺哥,都不是同一只,怎么能与我相比。”
  “然后呀,我爹就会说我犟嘴,睁眼胡说。我还说他才胡说,因为昨日我喊小红那莺哥应了,今日的不管我怎么喊它它都不应。”
  “如今呀,我可算见了比莺哥还勤利的人了。”
  闻言,拾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微扬的嘴角暗含了一抹哀愁,看得阿婷不自觉直了眼睛。
  “有时候我觉得,你就跟夏荷一样。”阿婷喃喃自语:“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小小的柔柔的,结果醒来后是个超能干的孩子,和初印象完全不一样呢。”
  “夏荷?”拾女一怔。
  “唔,你看,荷花在不同天气下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呢。”阿婷试图解释:“初生的夏荷带着尖尖角,绽放后灿烂娴静,会在雨雾阳光下呈现全然不同的姿态。你方才的样子就很像是烟雨朦胧中的夏荷呢。”
  “……”听完阿婷的解释,拾女还是没法在脑海中拼凑出任何场景。她从未见过夏荷,不知道那东西映在阿婷眼中是怎样的光景,只得实言道:“不行,我没见过夏荷。”
  诶?拾女的这个回答超出了阿婷的预料。她点着脸颊对拾女解释了半晌,终于让对方理解了一二。
  “也就是说,夏是指夏天,荷是指一种花?”拾女犹豫道。
  “对,是一种叶子浮在水上,只在夏天绽放的花儿。”阿婷应到:“花落了还会结莲蓬呢。”
  “莲蓬?”得知莲蓬能吃后的拾女勉强点了点头:“那还有些用处。”
  “有些用处……?”阿婷有些发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奇怪的评价。
  “对了,你刚才说荷花只在夏天绽放,还生在小池子里?”拾女又追问到。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摇了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
  “为什么呀?”阿婷愈发奇怪。分明拾女才说过自己没见过夏荷,怎得如此肯定自己完全不像它呢。
  “只在夏天绽放又受困于小池,怎么看也不是我吧。”拾女颇有些介意:“若是这样形容,我更愿意我是满地贯穿三季的野花。”
  “野花?”阿婷的脑海里映出层层红海,一时之间还真有些语塞。
  “不,我不想当花。”余光捕捉到窗外的冰凝,拾女再度拒绝到:“比起什么池子里的荷花,我跟乐意成为大河里面的游鱼,自由自在哪都去得,全然不会受什么四季限制。”
  “河吗?”阿婷想着自己曾见过的小溪:“那你一定是一尾漂亮的金鱼。”
  “不,不是金鱼。”拾女摇摇头:“是鲤鱼,有力的鲤鱼。”
  话语间,她想起村边河那些力气能将鱼线扯断的黑色鲤鱼,嘴角不由得漾起些许笑容。
  “鲤鱼诶,这个形容妙!”突如其来达成共识,阿婷雀跃出声。
  她歪头打量拾女,笑着补充道:“你一定是身上通红,鱼鳍与尾尖白白的鲤鱼。”
  “嗯?”后者一愣,还没说话就听见阿婷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我不知道你们那有没有说法,我的老家把这种鲤鱼称为三白或者三尖儿。”她一边说还一边比划:“这种三尖儿可难见到了,人们都说见到它就会发生好事。”
  “这东西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又漂亮还会给人带来好运,做事勤快天赋也高,就像是神话故事里面的仙女姑娘一样。”
  她说得欢快,全然没留意到拾女的脸越来越红,就像熟透了一般。
  “妹妹,你不会真的是什么仙女吧?”
  那边阿婷还不肯住嘴,甚至越说越离谱了。
  “越想越像诶,毕竟你才接触琵琶十天就可以弹出小调,还是我从没听过的。”
  “你都不知道,父亲专程把我喊出门去就是为了问你。听说你才拿琵琶十天后,他的表情可好笑了。”
  “他还清清嗓子,故作严肃地问我‘真的假的,你不会给人骗了吧’,我还跟他学了半天你刚接触琵琶那天的样子,这才让他相信呢。”
  “嘿嘿,说起来神话故事不都是这样吗,在什么池子里路上树下捡到小仙女什么的——”
  自言自语说得愈发兴奋,阿婷猛然站起凑到拾女面前,伸手便去抓她的衣袖:“不行不行,快让我检查一下,我怀疑你身上有鱼鳞。”
  “呀你好烦啊!”后者像是被阿婷吓到了,忙不迭去拍她的手,整个人又娇又急地站起后撤了一大步,险些带倒身后的凳子。
  “什么鱼鳞啊!”她胡乱挥手驱赶着脸上的热气,慌乱中半带呵责地说道:“幼稚!”
  见面前的女孩依旧不死心还在步步紧逼,她接连后退着摆出凶巴巴的表情,拖长声音对她重复到:“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