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作者:
云世鹤 更新:2022-04-20 14:55 字数:2481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偷东西了!?”
短暂的安逸被凄厉的尖叫声撕碎,拾女被女人一路拖去了章先生家。
面对各家探出的夹杂着恶意的探究眼神,她没有如同近两年那般与女人对骂。
或许她潜意识里是想给章先生一个好印象的,或许她是隐隐期待章先生能拉她一把的,或许她也是想听到一句“拾女是好孩子”的。
但是很快,拾女清醒地意识到了——
章先生终究只是一个无力的局外人罢了。
“章先生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没想到拾女会连你的书都偷啊。这小孩打小就没人管……”女人满脸堆笑。
甩开女人钳制自己的手,拾女微微抬头去看章先生的神色,后者那张马脸闪过了一丝明显的惊讶。
“她并没有……”
面对女人飞快的语言输出速度,章先生说话也吃力了不少。他费劲巴力地见缝插针,终于在多次重复后让女人明白,书是他送给拾女的。
“什么?”女人大吃一惊:“她懂什么啊,这不是浪费吗?”
“这怎么能说的浪费呢?”章先生好脾气地解释道:“拾女这孩子在认字上有些灵气,学东西学的很快,已经……”
“她?识字?”女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是。”章先生低头看了一眼拾女渴求的眼神,顺势问到:“要不要让她来学堂读书?”
“这……”女人犹豫起来。
见女人似有动摇之意,章先生捋着胡须慢悠悠补充到:“每年半斗米就行了。”
扑通、扑通、扑通。拾女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如此之快。
她紧张地盯着女人,后者迟疑片刻,坚决地回答道。
“不行。”
“为什么?”章先生有些讶异。在他的印象里,女人家不算缺粮的。
“我儿病弱下不得床,我本来就离不得家,拾女还要洗衣做饭打扫……”
随着女人的开口,拾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读书与她而言终究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会被最简单的生活琐事轻易碾碎——碾得连渣都不剩。
听着女人的话,章先生逐渐沉默起来。他是最明白的,若是圣贤书能填饱肚子,他也就不必收米了。
“……再说了拾女能会什么读书识字,章先生你肯定走眼了。她这个人又笨又野,哪能放你这跟你添麻烦。”
女人的言论临近尾声,她扯过拾女手里一直紧攥的书往章先生怀里塞,吓得后者后退了一大步。
“先生快拿着。”女人跟上去继续塞。
“这……”章先生有些犹豫,探究着问到:“这书就送给拾女吧。”
“可别可别。”女人连连摇头替拾女拒绝:“她成天脏兮兮的,可别弄脏了你的书。”
“小红,你说为什么呢?”拾女抱着红娃娃躲在河边:“为什么所有我期待的事情都会被毁掉呢?”
“我只是想……”她有些哽咽,却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她跑出来之前,那个依旧干旱的早上,麻庄差路过的商客送来消息,说拾女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病死了。
“死了?”女人两眼一瞪。
“是啊,死了。”商客的眼睛直溜溜往屋里打量:“哪个是拾女啊,快收拾收拾上路,还赶得上披麻。”
“哦对,披麻,得披麻。”女人有些没主意地转了两圈。突然,她眼睛一瞪,大怒到:“披什么麻,拾女还没嫁过去呢,什么身份披麻?”
“你这妇人怎么这样泼辣?他们分明定有婚约!”商客明显一惊,提高声音争辩到。
不过他一个跑商的又哪里骂得过地头蛇,很快叫女人用扫把赶了出去。
“约约约,人都死了叫拾女白去干活吗?”女人骂骂咧咧踏进屋子,对着愣神的拾女高声骂到:“你听得了吧,丧门星,还没过门,克死了!哪也别去了,在家待着吧!”
如果说商客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噩梦了。
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女人家怪事连连。
先是男孩从床上摔下断了腿,终日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然后是婴儿睁眼便哭,每天都要祸害几碗熬好的米汤;
最后是男人农活时叫断枝砸了头,给人用门板扛回家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女人又气又急,连骂拾女的功夫都没了。她疲于应付村人窃窃的私语,终日跑在田间医师和家之间,轨迹单调地就像一头蒙着眼终日拉磨的驴。
女人家的家用本就是堪堪够用,就算拿粮食换药也周转不开,没多久就被这样天塌般的灾难掏空了家底。
而吕先生适时上门商讨,直接开出了女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些银子足够你们一家吃上一年了。”吕先生将什么东西放在女人家仅有的桌上。
“我家可是有病人!”女人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真可怜啊还有病人,不过我是带了诚意上门的。”听上去吕先生并不意外,紧接着与女人商量起了药物之事。
“你怎么能卖我?”从田里回来猛然听见自己的价格,拾女勃然大怒。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她怒,女人更怒,当场高声骂到。
“你明知道他那里是什么生意。”拾女指着吕先生,气到手指都连连发抖。
“什么生意……什么生意啊?”女人将嗓门拉得更高:“不就床上一躺眼睛一闭——”
“要躺要闭你自己去!”拾女不甘示弱地回骂。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娘?”女人愤怒地质问她。
“你x个x。”拾女以怒骂回敬。她把这辈子从女人身上学来的词都骂了回去,然后被女人大力拧着关进了里屋。
“这野丫头嘴硬,你可注意点。”女人骂骂咧咧中与吕先生答话。
“没什么,到了我们那儿会听话的。”吕先生见怪不怪:“如果你嫌麻烦,我现在就可以带她走。”
“那可不行。”女人马上反对:“之前说好的数,少了一点都不行。”
“好好好。”吕先生懒得与她纠缠:“我先走了。”
“这些留下。”女人快走几步挡道桌前。
“嘁。”吕先生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鄙夷回到:“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这世界烂透了。
拾女盯着高高的窗口,眼神中不自觉透出几分痛恨。
自打被关进来,她就一直高声大骂与踹门,直到黑夜笼罩、精疲力竭。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念红娃娃,那可怜的小家伙被她愤怒时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咔啦。”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拾女耳朵一动,立马蹿到门边一推——门开了。
“?”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拾女有些疑惑。
她追到窗边,正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推着一个满满当当的木车从土道上离开了。
借着勉强有些亮光的弯月,拾女发现家里安静地有些异常。
她顺着板凳挪动,隐隐约约看见关着自己的房门前放着什么东西。
她弯下腰去摸索,发现那是朱女留给自己的红娃娃,娃娃脖子上还拴着一摞铜板。
扑通、扑通。拾女的心猛然突跳了两下。
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