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留
作者:云世鹤      更新:2022-04-20 14:55      字数:2682
  朦胧的月光被阻绝在厚重的纸窗之外,杨冯礼人在桌前坐立难安。
  她扶着桌子,一双藏在裙下的大腿像是挨了针扎一般抖个不停。
  那锻鞋的硬底不断打在桌腿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咔声,在黑暗安静的屋中格外刺耳。
  “睡吧。”终于被吵烦了,里间床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杨家的家主杨相衍。
  “是。”杨冯礼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拢起小腿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想说什么就说吧。”仿佛知道杨冯礼人正在黑暗之中瞪着眼,杨相衍继续说道。
  “请让我留下吧。”杨冯礼人近乎脱口而出,人也直接立了起来。
  “家主辈的人,不要失了规矩。”与杨冯礼人的激动情绪不同,杨相衍淡淡答道。
  “我……”闻言,杨冯礼人骤然失语。她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片刻后微抿着嘴唇头重脚轻地趴了回去。
  能让杨冯礼人不安到这个地步的事情,自然只有家主决定将小小姐杨珊留在彭家一阵的决定了。
  “宋泽,安排好留在彭家的人手了吗?”没介意杨冯礼人的在场,杨相衍询问堂前的宋泽。
  “安排了侍女五人。”杨家总管宋泽恭敬道。
  “怎么,谁要留在彭家吗?”刚入厅就听见这样的消息,杨逢森很是惊讶。
  “回少爷的话,珊小小姐将会留下。”宋泽继续答道。
  “什么?!”杨逢森大吃一惊,毫不犹豫地拒绝到:“不行!”
  宋泽上前一步,正要想二少爷解释,就听得背后一声“啪”地脆响。不用回头他都知道,定是家主将茶杯撴在了桌上。
  “少爷,借一步说话。”他赶紧拦在杨逢森面前,半强迫地将他请了出去。
  “为什么要把珊儿留在这?”刚一出门,杨逢森厉声质问到。
  “少爷息怒,老爷要把珊小小姐彭府,全是为了治疗小小姐的顽疾。”宋泽沉声解释。
  “那也不能留在彭家啊?珊儿的病这几年不是好很多了吗?”杨逢森情绪一时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少爷,少爷。”宋泽微抬声调打断他:“秋凛鸟倦,少爷又何必惊起这院中无辜的飞鸟。”
  像是配合他的话,过于凉爽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砸在地上,吓得几只小雀在矮丛间蹦了几跳。
  “好吧,你说,我听着。”转头强压下情绪,杨逢森让宋泽继续言说。
  “少爷可曾听过一位叫梅屿歌的医师?”宋泽自问自答:“这位医师医术高明,只近几个月就妙手回春了十数个将死之人。”
  “你是说?”杨逢森皱紧眉头。
  “是的,如今这位梅姑娘正在彭府做客。”宋泽肯定了他的想法。
  “即便如此,重金请回我杨家就是了。”杨逢森还是不理解。
  “梅姑娘乃是彭家的玉牌客卿。”宋泽接话到。他向天空看了一眼,然后毫无惧色地直视杨逢森的眼睛。
  明白了宋泽真正想说什么,杨逢森的脸色顿时差了许多。他的脸上青黑轮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劝服了?”宋泽一进厅,杨相衍先询问道。
  “二少爷天资聪颖,自是一点就透。”宋泽接着之前的话继续汇报:“再加上杨稚近身伺候,定能护得珊小小姐周全。”
  “在彭家能出什么事。”杨相衍淡然接话。
  “是。是属下用词不当,一时口误。”宋泽立马改口:“是定能照顾好珊小小姐。”
  见家主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他继续汇报到。
  “车辆马匹已全部备足,明日一早家主便可启程,届时……”
  尽管杨相衍听得捻须颔首,但坐在一旁的杨冯礼人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要将杨珊留在彭家。
  珊小小姐从没离开过家里,怎么能突然留在外面啊。
  没有我们的照顾她一个人行不行啊,杨稚一个男人在彭家会不会不方便啊。
  尤其是这彭家规矩又多还要摆着小姐架子,在这儿待一个月多累啊,不会加重病情吧?
  她关心则乱又不敢开口,私下纠结了一整天要不要留在彭家照顾小小姐,结果就是到深夜都全无睡意。
  不过现在再纠结也没什么用了。杨冯礼人苦笑起来。自己大小是个家主礼人,是定然不能留在彭家了。
  她安慰自己放宽心,趴在桌上放任思绪乱飘,不知怎的头就昏沉起来了。
  “冯礼人,该起了。”侍女阿兰的声音喊醒了杨冯礼人。
  她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睡过去了。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换上贵重的礼裙,由阿兰在脸上浅浅地上了个润妆,急匆匆地就想出门。
  “礼人——”阿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拖长声音无奈到。
  “怎么啦?”杨冯礼人紧张地问到。
  “哎——呦。”阿兰顿时无奈起来:“前几日怎么化浓妆礼人都嫌浅淡,今日怎么才润了润色就想跑了。”
  她扶着杨冯礼人好好坐回椅子上,从匣子中耐心地拿出了层层妆物。
  “我哪有心情坐在这。”杨冯礼人比昨夜还要焦躁:“你看……”
  “舒展,舒展,别着急。”阿兰点着礼人拧成川字的眉心。
  “我能不急吗?”礼人眉头的川更深了:“珊小小姐可是要留在彭家了。”
  “为了治病,也没办法。”提到这事,阿兰的神色也暗淡了许多:“不知道那个梅姑娘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梅姑娘?”杨冯礼人疑惑道。
  “怎么每次说点什么,礼人都不知道。”阿兰被杨冯礼人的反应逗乐了。
  她捡着几日听来的传言一一为礼人说起,就当是为上妆过程找个乐子。
  “病入膏肓之人下地干活?”杨冯礼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若你说的症状吻合,那是心衰的疾病,怎会……”
  “诶,是这样吗?”阿兰有点头疼。
  她家杨冯礼人一般说什么话题都不知道,唯独在这医理上格外较真。
  “这、这对不上号啊?”她越听越纠结,越听越激动,情急之下腾得一下站起,险些在新上好的妆上斜一条艳红。
  “礼人别激动。”阿兰举着笔让她坐下。
  “不不不,我没激动。”杨冯礼人连连否认:“就,想不通。”
  “能人异士的事情,大概都不能用常理揣度吧?”阿兰随口说道:“对了,礼人听说过没有,据说这彭家还有秋季盛开的海棠呢。”
  “秋季海棠……?”不用说,杨冯礼人肯定又没听过。她犹豫地重复了一遍,不确定地追问到:“海棠是什么花?”
  “呃……就,一种春天开的花?”这一问之下还给阿兰问住了。
  在她瞠目结舌的这个空挡,杨冯礼人从海棠想到去看,从去看想到留下,又从留下想到了珊小小姐,委屈伤感之意又涌上了心头,眼看着眼角闪出了些许晶莹。
  “哎呦我的礼人你怎么又想哭。”阿兰被吓得手忙脚乱:“好礼人你也心疼心疼我,刚上的细黛珠蕊。”
  “可我放不下珊小小姐……”一句话功夫,杨冯礼人连哭腔都有了。
  “哦哦哦不哭不哭。”阿兰头都大了:“对了,听说二少爷也要留在彭家一阵,有二少爷肯定没事的,好啦好啦——”
  她搜肠刮肚想要找理由安慰杨冯礼人,就听见礼人那边又哭到:“我还想见梅姑娘……”
  “啊?”阿兰被这突然的转折打了个猝不及防。
  “这么厉害的医师我都没机会见,呜呜呜……”
  像是真的被触动了伤心点,杨冯礼人泪珠直落染得妆容混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见自己的心血逐渐化作一摊花绿,阿兰也崩溃了起来。
  她发出连串的惨叫吓得杨冯礼人一阵懵然,而后嘴巴一咧伏在妆台上也大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