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终于结束了，阿益被如潮的人流裹挟着出了校门。他竭力扭转头想再看一下他呆了三年的校园，然而回头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片头，耳鼓里更是充斥着一浪浪的说话声，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一如他浑浑噩噩的初中生活。
  三天的中考，阿益被那个监考的老师提醒了若干次不要睡觉，最后一场，阿益彻底趴在桌上酣然入眠了，两个监考老师只得无奈地为他垫了很厚的草稿纸在头下，防止他的口水沾湿了答题卡。阿益觉得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似乎被瞌睡虫完全地俘获了。上课了睡觉、下课了也睡觉；上正课睡觉、上辅助课也睡觉。有一次班主任半调侃地对他说：“阿益，你阿是身体上有毛病了哇，这个可是要看的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呦！”
  阿益当然知道自己身体没有毛病。每天玩手机玩到凌晨两三点，能不累吗？他又不是铁人。不过他还不会傻到把这个秘密告诉老师。只是报以憨憨地一笑，然后顺势如一只无脊椎动物一般趴在桌子上。胖胖的阿益、一副黝黑、憨厚的面孔极具迷惑性。班主任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失望离开，但也没有为难他。所以三年来阿益虽然门门挂科，一路标红，竟然奇迹般没有被请过家长，因为老师对阿益的评价都是老实、木讷但基础不好、脑瓜子不太灵光。当然这都得益于他那迷人--迷惑的迷--的憨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阿益痴迷上了黑夜。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无比地激动，他那被老师评价为如化石般顽固的大脑中的细胞如同那在墙角边唧唧鸣叫不止的小虫一样无比兴奋。他手里紧握着那来之不易的手机，紧盯着手机蓝幽幽的荧幕，感受那如心房悸动的“嘟嘟”的震动声。阿益有时觉得手中这神奇的魔盒特别像传说中的“幽冥之眼”冷黢黢地盯着自己，一丝一毫地吞噬着自己的精魄。三年来无数个夜晚，他就是如此全身心地与这个魔盒相伴，它成了他的光明和依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正在陷入一个巨大的深渊，然而他却无法从那蓝幽幽的屏幕上抬起头来，因为抬起头，他只感受到无边的黑暗，只有低下头，他才感到温暖。这个温暖来自于网络中他的那些网友们。正如每个墙角、每个夜晚都有“唧唧”的虫鸣一样，网络的夜晚是异常热闹的、甚至是喧闹而嘈杂的，网友们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通过那神秘而无形的信号聚集在某个平台、空间，他们或合作、或争斗，或示好、或谩骂。毋庸置疑，传统意义上夜晚的孤单寂寞对于网络而言是不存在的。对于像阿益这样的孩子们而言，网络的热闹恰恰又可以抵消他们白天在学校里巨大的空虚、失落和挫败感。这也是他们深深陷于网络而无法自拔的原因之一吧。
  阿益的母亲不识字，只生了阿益一个人，她在生阿益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几岁了，阿益的父亲在阿益10岁的时候就抛弃他们母子另组家庭了，之后对阿益母子再不过问。这样的家庭，母子的关系是简单而又复杂的。母亲固然是宠阿益的，但也许是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低而吃尽苦头、遭人嫌弃的原因，她对阿益的学习还是很重视的。比如说手机问题。家里原来有一部老式的手机，不能上网，后来老师布置作业都在微信群里通知，并且很多家长也用微信交流，年近五旬的阿益母亲也去买了一个智能手机，让人帮助申请了一个微信帐号，因为不会打字，所以有什么事只能在微信群里用语音喊，她对群和好友也分不太清，有时把老师的号当作阿益同学的号，还邀请人家到家里玩，喊老师小朋友，同学们都当作笑谈。但是这个手机阿益母亲基本上是不给阿益的，她从其他家长那里知道很多学生在玩手机后，成绩一落千丈，所以对手机看得比钱包还要紧，对阿益也像防贼一样地防着。还经常唠叨：“细伢子，你成绩蛮好的，可不能玩手机啊！”当然阿益水平虽然不高，但对付不识字的老母亲还是绰绰有余。正如他可以修改分数来骗母亲一样，手机问题他自然也可以解决。他有时是向同学借，有时是向同学租。班上、学校很多同学有好几挂手机，有的公然在群里喊租，租费很便宜，一天5块钱。零花钱编个买书的理由问母亲多要点就可以了，在买学习用品这方面母亲还是对他有求必应的，虽然他们母子还吃着低保，镇里照顾他们母子，安排母亲扫马路，钱也不多，一个月3000。但是押金很贵，要500呢！这种打一会游戏就发烫卡死的手机也不过值个200块，但是他没有更好的手机，也没有资本讨价还价，话再说回来有总比没有好。最后他撒了好多谎才攒了500块，那段时间他看到母亲早晨带的午饭只有米饭和咸菜，连素菜都没有了，心里有过短暂地不忍，可是一想这钱又不会少，而且那每晚的手游盛宴让他实在无法拒绝，就一咬牙当作没看见了。不过阿益和他的那些同学相比还是比较谨慎的，他从不把手机带到学校，他怕老师把手机收了，那时候500块钱可就泡汤了，他的同学已经被收了两挂了，他还是继续往学校带，那种飞蛾投火般的精神让阿益既敬佩又感到恐惧。阿益一直是把手机藏在枕头里，晚上也总是等母亲上床后才开始拼命玩。最近母亲身体不好，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晚上疼得睡不着，经常会起来，阿益一听到客厅里有声音就赶紧把手机藏在被子里装睡觉，搞得很紧张，有几次母亲还特意推开门，帮他把被子盖好，那时候手机就在离母亲的手咫尺的距离，听着母亲咳嗽的声音，胸口感受着手机嗡嗡的震动声，阿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抉择的艰难。由于阿益的谨慎小心，这层纸从未被捅破，所以对于手机问题，母亲一直可以很自豪地对她的工友们吹嘘：“我家阿益可从来不玩手机的，所以你看他每次考试都是九十分的.......”
  阿益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走到了商业街。这里有好多小贩，什么卖杂耍的、卖衣物、卖玩具、做手机贴膜的应有俱有。阿益对吃的感兴趣，所以对于这里的几个卖小吃的摊位是如数家珍。比如那个卖卤菜的，他家的凤爪就不错，熏得恰到好处，卤味全部渗入肉里，骨头轻轻一撕、一咬就散架了，吃上去又酥又香，不像其他摊位的凤爪吃上去又硬又紧，味也不纯正。再比如靠边的那位阿婆卖的凉皮也是阿益的最爱。做得又薄又柔，拌得料也全，加的黄瓜、香菜也不老，吃起来有股自然的清爽劲儿。这个商业街周围有好几家网吧，阿益是他们的常客，因而对这些小摊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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