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苏陵声音暗含愠怒。黄仁杰已经听出来了，但是他还是平静继续：“老臣说，请封灵犀长公主为皇后，封陆鸣大将军之妹陆念念为妃，另外再从亲贵大臣之女中选一人入宫为妃。三人同住后宫，形成掣肘之势。”
  “理由。”
  “理由很简单，左右不过平衡二字。关于灵犀长公主的身世，老臣已知一二，对此并无顾虑。但先帝的确留下明文规定外族女子不得入宫为后。无论如何，灵犀长公主是以狐眼公主身份参与选妃，即便她生于大魏、长于大魏，也抹不掉这层事实。为了让朝臣、百姓不产生异议，这是唯一的法子。”
  “为何是陆鸣之妹？”
  黄仁杰抬头飞快看了苏陵一眼。他不信这个少年即位、处事老练的主子真的不明白为何是陆鸣之妹。不过，苏陵老练，他也不傻，索性挑明了说吧：“陆鸣乃西北大将军，统帅六十万兵马，边疆能否安定一半靠他。有他亲妹子在宫里，就算狐眼长公主成了皇后，也不必担心狐眼族借此坐大。”
  黄仁杰说完，垂首静默。该说的都说完了，即使皇帝生气，也该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主意。
  半晌，苏陵声音响起，恢复了往日的清淡：“容朕想想。阁老有心了。”
  黄仁杰平静答道：“是，老臣告退。”
  “皇上，”
  苏陵抬眼：“有话直说。”
  阿敏不服气：“什么平衡之策？黄阁老多半是老糊涂了。皇上连见都没见过那个陆念念，怎能轻易纳她为妃？还有亲贵大臣之女，还不如直接说让皇上娶他孙女好了。”
  “不许胡说，黄阁老的孙女已经许配袁将军之子。”
  阿敏噘嘴：“那他也不能……”
  苏陵打断：“阁老一片好意，不可妄加评论。”
  阿敏意兴阑珊：“哦，是，小臣知道了。”
  苏陵看了他一眼：“文师傅可有信来？”
  “有。文老说，西北之地，虽无大乱，但小战频频。若无陆大将军赫赫威名，恐很难维系。而且，西北民众已经在传说，狐眼大汗不堪日前大都软禁之辱，发誓报仇雪恨。”
  听到这些，苏陵并不意外：“没有了？”
  阿敏不甘不愿又补上一句：“文师傅说，立灵犀公主为后一事，要慎重。”
  苏陵沉默半晌，道：“不可传到正阳宫。”
  “是，皇上，小臣知道了。”
  大魏立国以来，吸取前朝后期君不上朝、臣不议事，最终国破家亡的教训，从苏子明开始，便明文规定皇帝卯时便要上朝。苏陵即位后，坚持苏子明的规定，十几年来从未耽误一天上朝。但今日，皇帝过了辰时，仍未出现在养乾殿，只是着吴富贵前来通传：皇上一早便与几位大人商量要事，完事便来这养乾殿见各位大人。
  即使只是迟来一个时辰，对于熟悉苏陵的大臣们来说，都十分意外，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
  沈园碰了一下夏雪的胳膊：你说，皇上今日在商量什么大事？这个时辰不上朝，可是十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夏雪道：你想知道？那还不简单？看看除了皇上，今天还缺了什么人不就都去清楚了吗？
  沈园点头：对。
  他扫一眼过去，太常魏太青、宗正明豫都不在。
  “怎么回事？皇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夏雪点头。能不动真格吗？转眼正阳宫那位已经六个月身孕，再也遮不住了。还没个名分，难道让皇上的第一个子嗣沦为私生子？
  那边袁巴图袁将军与黄仁杰并肩而立。两人似乎对出现此种局面漠不关心，均是眼观鼻鼻观心，俨然入定。
  良久，苏陵终于出现在养乾殿龙椅，他刚刚坐定，便用一贯清淡的眸子打量了一下群臣，淡淡开口道：“朕今日晨起，即着太常、宗正准备皇后吉服和祭祀之事。”
  准备吉服和祭祀？这是准备册封了？大家心中一片讶异，毕竟这事一直都是你知我知大家知，但既然皇上没把事情提到明面，所有人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一旦着手准备祭祀，此时便是板上钉钉了。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唯有黄仁杰和夏雪心中安定。
  很快，御史大夫苏正站了出来。但苏陵即刻摆手：“苏爱卿心中所想，朕心甚知。”
  苏正固执道：“皇上！”
  苏陵接口道：“先帝在世时，明文规定异族公主不可为后。”
  袁巴图按住苏正，自己开口道：“既然皇上知道，”
  苏陵再次摆手：“袁将军听朕说完。林熙虽有狐眼族长公主之名，却是生于大魏、长于大魏。她在选妃一事上本已拔得头筹，姚长风和白武之事，又助力甚多，其忠君体国之心，不需多言。”
  苏陵语调缓慢，吐字清楚，一言一词都印入了群臣脑海。
  “诸位所虑，朕心实知，是以拖延半载，不曾正式宣召。这是朕的顾虑，但是，”苏陵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也是林熙的顾虑。”
  朕的顾虑？林熙的顾虑？
  皇上这是在跟我们拉家常吗？
  要知道，苏陵自从即位以来，群臣面前一向寡言少语，胸中有计较，话却不多说。不少臣子臣服于苏陵风采，从而忠君奉上。可今日，苏陵不仅话多，连语气都变了。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放不过来，连苏正和袁巴图都忘了继续阻止。
  苏陵似是看出大家心中所想，继续道：“朕与林熙幼年便已相识。朕之倾心，自那时而起，已经十年。所以，”苏陵停了停，才一字字道：“今日，朕以皇帝之尊册封其为皇后，不容置喙。退朝。”
  退朝？
  这两个字传进耳朵，群臣还有没反应过来。这可是苏陵即位以来第一次听他如此坦陈心事，说完就退朝，更是石破天惊，可见他立林氏为后的决心。黄仁杰看了眼已经空着的龙椅，与夏雪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那边袁巴图虽未开口多说，却一直在听群臣议论：
  “皇上，这就算是定下来了？”沈园张大了嘴巴。
  “可不就是定下来了！”苏正一腔愤怒，溢于言表。身为御史，本就有监督皇室、大臣的职责，但今日苏陵显然并不打算给任何人面子。
  “不定下来还能怎么样？正阳宫那位的身子愈发重了，难不成直到生也没个名分？”沈园道。
  苏正一拍手：“就是！说起来也是有伤风化，这尚未正式迎娶，就身怀六甲，要是传出去，”
  袁巴图在一旁听着，正准备上前，黄仁杰拉住了他：“今日有空，将军上老夫那里喝一杯如何？”
  袁巴图一愣。论资历，黄仁杰乃是先帝的老师；论辈分，袁巴图的儿子娶的是黄仁杰的孙女。且谁不知道黄仁杰虽偶尔上朝，但其实已经半致仕，跟朝中来往的人也屈指可数。今日他既然主动相邀……没有不去的道理！袁巴图跟着走了。
  黄仁杰和袁巴图前脚刚走，后脚夏雪就拉着沈园走了。他们四个人一走，其他几位大人也就没了兴味，便也都散了。苏正见议论的官员越来越少，自己独自留着，也没意思。毕竟此事绵延半载，苏陵明明决心已定，却一直拖而未决，给足了朝臣进谏的时间。今日这一锤定音，自己若还是执意反对，被孤立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苏正一叹气，也离开了养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