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阴狠
作者:赵玉枝      更新:2021-01-14 21:48      字数:4198
  云墨妩掩下震惊,笑起来,而后神色越发阴狠,“皇上的确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向来太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时间一分分流逝,那些异动也渐渐清晰,是整齐轻微的脚步声。云墨妩,她当真联合了北边的犬戎部落要来对付我们么?她当真这般恨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我咬咬牙,从慕容瑜身后闪出,平静地噙着泪,一字字道:“你恨的是我,想杀的也只是我,何不放了他,我任你处置。”
  不知为什么,慕容瑜没有说话,呼吸却在这一刻彷佛静止了般沉寂。
  云墨妩望我许久,忽而笑起来,“云墨迟,你怎的这般天真?你们如今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条件?”
  我的泪喷涌而出,撕心道:“四皇姐,你当真还是当初疼爱我的四皇姐么?我是你七妹,是你的亲妹妹啊!”
  “走。”
  伴随着丛林间危险的逼近,慕容瑜一把抱起我上马,直直冲出树林。
  而我,仿若失了魂魄般伏在他的胸口,默默饮泪。
  “可我,却宁可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妹妹。有你一日,他永远也不会正眼看我,更不会在意我。”
  来时看似小小的树林子,此刻却突然显得那般空旷冷寂,在渐西的日影里愈添几分森然。我从小便怕黑得紧,此刻风声鹤唳,无所依傍,竟下意识攥紧了身后男子宽大的风氅。低唇苦笑,带着几分凄楚与嘲讽,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的命竟会与他的命紧紧相连在一起。
  骏马在林子里穿梭如电,却始终甩不掉身后的马蹄声。箭矢,化作骤雨般的黑点嗖嗖从身侧险险擦过。那般惊魂动魄,时刻提醒着我,这并不是一场游戏,更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血淋淋的生死攸关。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死的。或者说,是不甘,我没有死在国破家亡时,没有死在仇敌的铁蹄尖刀下,却要死在亲人的算计里。
  “云墨迟,擦干你的泪。否则朕就将你抛下马去,任你被身后的马蹄踏死。”耳边突然传来慕容瑜咬牙切齿的警告。
  我伸手一摸,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在默默淌泪。可我尚且不自知,慕容瑜,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彷佛识破了我的心事,他复嘲讽道:“怨不得云墨妩说你蠢。就你这点单浅的心事,能瞒得过谁去?她都这般对你了,你还执念个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你眼前的这个亲人,连个陌路人都不如?”
  我一怔,眼中复浮上一层水雾,喃喃道:“是,你说得一点没错,我蠢得无可救药。”
  风中似有男子的叹息声飘逝,“哎,姐姐是那样心狠手辣的心性,妹妹怎会生得这般良善?”
  马蹄声越来越近,彷佛就在身后不远处,有人声遥遥传来,“快,他们在那儿。”
  想来,是我们的谈话声引来了敌人。
  慕容瑜拥得我愈发紧密,低低耳语:“低头坐稳了,趁着天色黑,赶紧甩掉他们,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再说。”
  枪林剑雨,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并不如往日诗文里说得那般刺激好玩。可那一刻,背抵着男子坚铁般宽阔的胸膛,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惧怕。
  身后的箭矢飞来,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般将我们罩住。
  慕容瑜小心地躲闪其中,可有一刹那,我恍惚听见“哧”的一声,像是利刃扎入皮肉的声响。
  男子稳若泰山的身形微晃,我一惊,忙问:“慕容瑜,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男子粗重的呼吸声,略过了一会子,他才慢声答:“没,没事。你别动,待甩开他们,我们就安全了。”
  我情知不妙,却不敢多问,只安安生生地坐着,惟恐给他添了麻烦。
  慕容瑜说完话,一手拥紧我,猛然策鞭,颇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之势,“低头,朕带你冲出去。”
  我忙依言照办,俯低身子,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开爪子飞奔起来,在树林里横冲直撞了大半天,后头的声响渐渐远去。
  我回头一望,追兵已不见踪迹,心下稍安。
  “下马。”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慕容瑜的声音听来显得有些虚弱,似是中气不足。
  我依言下马,朦胧月色下,眼前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风声灌入,呜咽如妇人的啼哭声,幽光闪现其内,颇有些吓人。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有生难忘的追杀,如今的我惊魂未定,迟疑着不敢上前。
  身后传来颇大的动静,慕容瑜也下得马来,半靠在马身上,一手扶着胸口,眉头紧蹙,似在强忍极大的痛楚。见我望他,却兀自扬眉一笑,恢复以往的漫不经心。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怎么了?”
  “你走罢。”
  我脑袋“嘈嘈”作响,只觉眼前一切都在摇晃,“你,你说什么?”
  慕容瑜笑得玩味,眸光却坚定无比,“你不会武功,又是个妇人,留在朕的身边,只会徒增朕的负累。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雪犀公主才名在外,应当不会没听说过的,对否?再者,你自己也说了,无论你将朕看作什么,朕都从未将你视作妻子。你还不走!”
  最后一句,他蓦然拔高音量,直喊得我心痛如绞。慕容瑜,你便是不念在我方才对你的拼死维护,也该念在这些时日的夫妻情分,怎能就此丢下我不理?还说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绝情的话来。
  我抬头,眼中蓄满水汽,“别再说了,我走便是。你,自己小心。”
  转身,离去,再没有一丝迟疑。
  “往北走不远,便是猎场的后山,绕过去便会有村落。边境百姓多纯善,定会有人收留你的。到时你再设法回去,或者,就此离开……也不无不可。”
  身后传来慕容瑜的声音,可我去意已决,没有多作停留,只是加快步子离开。
  夜,黑得如一片泼墨,星辰寥落。
  许是心中憋着一股气,我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竟未对周边的虫鸣怪叫再觉得害怕。
  走着走着,猛地,我停下步子,觉出了不对。
  慕容瑜,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方才,他分明是故意以话相激赶我走的。以慕容瑜的身手,若当真嫌我累赘碍事,方才奔跑途中就可扔下我,如此一来便可减轻马儿的负累,跑得更快,不是更有利于他逃脱么?可他,到底没有扔下我。那为何偏偏到了安全的地方却又要赶我走?一面将话说得绝情绝义,一面又告诉我逃生的路。莫非,他并不是怕我拖累他,而是……
  我心口一痛,返身死命往回跑,泪水不可抑制地流泻出来。慕容瑜,你不能这么对我。
  好不容易跑回原地,却哪里还有一人一马的身影。我回望四面,心下凄惶,大声喊:“慕容瑜,慕容瑜,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冷血无心的大笨蛋!”
  喊着喊着,声音渐次低下去,我双手环肩颓然蹲下,泪如雨下。
  “慕容瑜,你出来,你给我回来。”
  那风,吹落脸上的泪,带着刀锋般的凉沁,生生作疼。
  哒哒。耳边响起马蹄的声响,我猛然抬眼,果然瞧见阴影里那人缓缓牵马而出,面罩寒霜,正是慕容瑜那无心人。
  “不是让你走么?你又折回来做什么?”
  话虽得冰凉,嘴角却缓缓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倾国倾城。慕容瑜,他在笑。认识以来,他就经常在笑,或阴险或冷漠或莫测,可从未有一次如今夜这般真心展颜。我看得出来,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我跳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抱住他,将眼泪鼻涕皆蹭在他的衣襟上,“你这个混蛋,怎能嫌我于不义之地!你受了伤,居然怕拖累我,就用话激我走。”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慕容瑜叹气,“朕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好?就是觉得你这女子麻烦,又时时想着找朕报仇,不放心,才赶你走的。”
  我仰首,含泪绽出一个绝美的笑颜,“我是日思夜想着要杀你,所以更加不能走。因为,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你。”
  慕容瑜一把抱住我,那般用力,似恨不得将我揉入他的体内,良久,哑声道:“你走之后,朕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就守在这儿,看你会不会回来。可想着朕平日对你凉薄无情,你定是不会回来的。后来,见你真的折回来了,朕又惊又喜。迟儿,你知道么?朕欢喜极了。”
  那一刹,恍然如梦。
  我睁大眸子,一股似喜非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慕容瑜,他竟会说出那样一番煽情的话。因为我回来找他,所以他欢喜极了。如若是一介寻常男子,在危难之际对不离不弃的妻子说这些,自是不足为奇。可慕容瑜,他是帝王,眼里看重的从来只是他的天下宏图,江山社稷。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男子,真的会为我的回顾而感动么?
  朕与你之间,只有交易,没有真情。朕,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子。
  昔日他的冰冷告诫蓦然在耳边响起,我一激灵,竟下意识推开他去,“不,我不信。”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道如山般巍峨的身影竟被我轻易推开,颓然向后倾去。惊得我急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眸子惊怔,“你,你中箭了。慕容瑜,你怎么了?你醒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将男子庞大的身躯移入洞内,安置好后,我在洞外拾来柴薪生火,看着插在他背后的那支羽箭,一筹莫展。
  慕容瑜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睁眼,气息极弱,“拔,拔箭。”
  我一惊,“什么?”
  他瞥我一眼,匀着气息,再道:“为朕拔箭,否则……”
  我慌忙截断他的话,“你不会死。”
  慕容瑜虚弱地笑笑,“拔了未必会死,可不拔则必死无疑。”
  后面四个字,他咬得极重,显然不是在和我玩笑。
  我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可,可我不会呀。万一做错了,那……”
  是,眼前这个男子,与我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恨他入骨。可此时不比以往,他因救我而受伤,我焉能在此时恩将仇报伤他性命?若我这般做了,又与他从前的残虐何异?
  “没什么会不会的,朕怎么说,你照做就是。若不幸死了,也是……也是朕欠你的,就当偿命,绝无怨言。”
  说完,他背对着我趴下,背上那支羽箭朝上,瞧着很是刺眼。
  “你,动手吧。”
  我缓缓走近,鼻子不禁有些酸涩,手抬在半空中,却迟迟下不了手。
  慕容瑜,回头望着我,眸光无悲无喜,亦没有说话。
  屈膝,我缓缓跪在他的身旁,握着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哽声道:“慕容瑜,你答应我,你不会放弃,好么?”
  有一抹复杂的情绪掠过他的眼底,许久,他轻轻答:“放心,朕的命很硬,定会护着你平安回去的。”
  是了,这般硬气自负,才符合慕容瑜素日的风格。
  我含泪而笑,双眼一闭,将那枝羽箭用力拔出。一时,腥红的鲜血溅了我满面。
  夜,渐深。
  树林里起了蒙蒙白雾,更深露重,寒气开始从外面侵入洞内。
  我抱膝坐在火堆旁,如一具雕塑般僵冷发怔,也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渐渐,火势微弱,寒气入侵,我终觉出有些冷,这才动一动身子,搓着双手呵气。
  身侧,男子正沉沉昏睡,眉头深锁,许是背上的痛楚在折磨着他,就连睡梦中亦不得安生。昔日里神气不可一世的慕容瑜,可曾想过有一日,他会沦落到如斯地步,会身受重伤藏匿在一个破旧的山洞内。而身边守着他的,不是他心中深爱的女子上官璃雪,甚至不是那个爱恋爱恋他至深的飞扬跋扈的丽妃,反是恨他入骨的我。
  或许,他的蹙眉不仅仅是因了身上的箭伤,也有一半是因着不放心我吧。不放心我这个危险分子,是否会一个仇恨蒙心,将匕首狠狠送入他的心窝,了结他英明神武的一生。
  不知怎的,思及此,我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