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个出售工艺品的小铺面前面。这个铺面老旧，却有一块完全不相称的，巨大显眼的招牌。这块招牌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纹路，古怪的图形，洛亦其研究了一会却毫无思路，游若辛已经推开门，朝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柜台前打瞌睡的老板只是随着门开的声音换了个睡姿。游若辛没理那个老板，径直往里走，顺着里面的楼梯爬到二楼。洛亦其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越二楼长长的回廊，从相反的方向顺着楼梯朝下。这一次的感觉绝对不止往下走了一层楼，毫无疑问，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地下。
  再之后立在两个人前面的就是一面放在任何一间屋子里都足够顶到天花板的大镜子。游若辛站在那镜子前面吟唱着冗长的咒文，咒文之中的每一个音符都不符合洛亦其曾经学习过的咒文音节。这很古怪，照理说这片大陆上的魔文只有一种，其中的音节无非是用途广还是不广，却不该出现从来没听过的。
  长度上计算，这很有可能是一段长达二十八小节的咒文，极限长度。咒文吟唱完毕的时候正面镜子开始莹莹朝外发出银光，很像是涂着一层水银。游若辛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币，只有一个铜角那么大小，却是圆的，很明显不是帝国或联邦流通的货币。他比划了半天似乎是在瞄准，而后轻轻一抛，铜币没入镜面之中如同坠入水面。做完这些，游若辛拍拍手，转身示意洛亦其跟上。
  洛亦其本来以为这面镜子上会开一扇门，结果游若辛忙碌半天，这面镜子根本没用着，而是走到一侧推开了一扇门，门里又是一段石阶朝漆黑的地下延伸，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游若辛用力跺了跺脚，头顶墙壁上一些特殊的晶块发出光芒，照亮了通道里面。石阶很滑，两侧墙壁摸起来也湿漉漉的。随着他们朝前走，头顶上的晶块也次第被点亮，似乎是由他们所发出的声音所激发的。一路上常有岔道汇合，也常有岔道分裂，走到后来洛亦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建立在地下的巨大迷宫。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目的在这座神廷驻军百万的城市地下建立了这么一座迷宫。而现在，又是为什么荒废了。一路上时常见到已经崩塌的墙壁，甚至有好几处整条通道都已经完全塞住，一看就是后来重新打通的，而且也没有进行彻底的修复清理，只是打通出一条能够勉强过人的狭道。
  前面路口走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实际上也就比大多数成年男人稍微高那么一点，小的那个看起来则像是他儿子，看体型最多不过七岁。他们朝着游若辛点了下头，游若辛也朝他们点了下头，彼此没有交谈。两个人走在了前面，相隔着几步，游若辛和洛亦其跟在后面。
  洛亦其压低了声音问：“这位是谁？”
  “这两位也是朋友。”
  洛亦其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小孩子。不管怎么看，就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朝前走了一阵，通道的方向开始微微朝上倾斜，这之后他们面前再次出现一扇门。那个孩子在门上摸索了一会，一推，门朝里敞开。门后是一间和迷宫口那相似的屋子，同样立着一面高高顶着天花板的镜子。这一次站在那面镜子前的是那个小孩，对着那面镜子吟唱冗长的咒文，同样的，洛亦其一个音节也听不懂。吟唱结束之后，他往镜子之中丢了一枚银币。
  这枚银币撞到镜面的时候反弹了回来，整个镜面真的化为液态朝周围飞溅。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巨响，地面也剧烈抖动起来，屋顶上簌簌地落着尘土，迷了洛亦其的眼睛。
  游若辛一只手按在洛亦其肩膀上，“别慌，这是正常现象。”洛亦其剑都抽出来一半了，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伸手扶住一侧的墙。
  又是一声缥缈的冷笑。他环顾一周，没找到发出笑声的人。
  剧烈的响声和震动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屋子里的人拍拍身上的尘土。游若辛拉开另一侧的一扇门，几个人纷纷走进去。
  又是一条密道。这一次后来出现的大人和小孩没一起走在前面。那个男人并排着和游若辛走在一起，那个小孩则跟在了最后面，把洛亦其放在中间。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先是嘿嘿一阵笑，勾着游若辛的肩膀道：“老兄，你说这回能砸死几个？”
  “一两个吧。”
  “嘿，我说，这么多密道，怎么可能只砸死两三个，我觉得起码得有两位数。”
  游若辛作了一个捂脸的动作，“两位数？你当他们没事干挖地道玩啊？这城里总共也没那么多。”
  “我当然是把外围的那些小子也算进去。不信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没等洛亦其问他们究竟在聊什么，后面那个孩子已经先开口了，语气一点都不像一个小孩对大人在说话，反而像是在教训这两个人：“这种没法验证结果的赌注有意义么？”
  那个男人一点也不恼，继续嘿嘿笑着：“你这个人，几百年一如既往的无趣。这一天天的不找点乐子该怎么过啊。”
  那小孩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应声。男人闹了个没趣，挠挠头，几个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这条密道就不长了，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一个宽阔的地厅。这个地厅给人的感觉像是——这里本来是某个重要的场合，但已经被废弃了，原本的陈设和装潢都被搬走，只余下了一个空架子。空荡荡的地厅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头发的女人拄着根棍子打瞌睡。
  几个人在距离那个女人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游若辛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女人没反应。游若辛不得不提高音量连着咳了好几声，她才总算有反应，抬起头，揉揉眼睛，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在看到洛亦其的时候眼睛音量，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起来：“老朋友你好么？二十年不见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什么叫二十年不见？”
  那女人笑笑，先是朝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说：“你们先去收拾下吧，按照预定计划不用再来请示了。”两个人回一声“是，长老”转身走了出去，女人又重新朝向洛亦其：“二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见面的，也一样是伊千卡带你过来。欢迎你再回到‘坟’，只可惜这个总部已经被废弃了。”
  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洛亦其正要开口，却看着游若辛拿着手指指着他自己，才想起来有一次他提过他也叫这个名字。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所以你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女人的表情有些迷茫，转头看向游若辛，游若辛说：“当年他要求我在再遇到他的时候，不要和他说过去的事，所以实际上你面前这个洛亦其对二十年前的洛亦其一无所知。”
  “可是你不是去过南羽么？”她重新转头向着洛亦其，“云牙军的人没认出你？”
  “那什么，长老，云牙军残留在南羽的那些人也不可能了解内情吧。”
  女人点点头，“说得也是。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你却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真的很遗憾。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洛亦其从那个女人的眼睛里读出了怜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抱歉，我确实不认识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去了。”
  “那好吧。伊千卡，你送送他。”
  游若辛引着洛亦其往另一个出口方向去，从身后还依稀能听到那个女人惋惜的哀叹。
  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走进来时的那条路，而是一条斜角很大的地下通道直接到了地面。走到外面，发现那里只是北羽某个不起眼角落里的民居。
  “从这里出去会有一条大路，沿着大路往北一直走就能走到末予城城主府。我就不送你了，在此分别吧。”
  洛亦其从游若辛眼睛里竟然读出来同那个女人一样的怜悯，这让他心情很糟，草草挥了挥手转身就离开了。游若辛目送他的背影从街口消失，然后重新回到那个地厅。
  那个女人还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那，似乎又睡着了。游若辛咳嗽了几声，她抬起头来，“他走了么？”
  “是的，长老。”
  女人叹了口气，“就是这个时候了吧，他死的时候。”
  游若辛点点头。
  “这些来自于以后的人真的特别可怜，虽然实际上来说还未发生，却已经提前知道了所有的终局，再什么都不能做地眼睁睁看着一切重新发生一遍。而如他这般前后只隔着短短的二十年又更加令人难过……”
  “事实上他们没有机会再经历一遍，鹰眼卫的人一向尽职尽责，工作不会有这么大的纰漏。而且……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老实说我不是很能体会。”
  “抱歉，我都忘了，你是墓碑，算坟的外围成员，是真正的不死者。”
  “无所谓的，我也很喜欢坟的生活，包括与鹰眼卫有关的部分。”
  女人脸上全是苦笑，“说起来这个总部荒废也已经近二十年了。北羽内部出了乱子，末予城中鹰眼卫的势力全部被清除，我们才有机会故地重游，回来缅怀一下我们的朋友们。——现在又该走了。”
  “神廷的陛下如今可就在这里，十二支圣辉骑士团，神都六卫之中不止鹰眼卫，甚至连天纹授都来了，现在的末予城都快赶上神都了。鹰眼卫好像暂时顾不上我们，但就这么呆在他们眼皮底下，你睡觉都睁着眼吧。不过这个原本的总部似乎挺不错，这一小会你都睡着两次了。”
  “可惜，还是得毁掉。”女人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通道都已经破坏了么？”
  “应该已经完工了。剩下最后一条，等我们离开就会毁掉。”
  “那你先去准备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