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廷顿先生。”阿狄丽娜轻声唤道。
  乔治·亨廷顿吓了一跳，竖起了全身寒毛，仔细戒备着。
  “亨廷顿先生，是我，阿狄丽娜。”阿狄丽娜小心地从藏身的长草叶底下钻出来，手持一株长长的水生鸢尾叶片遮挡在胸前。
  乔治定睛一看，真是阿狄丽娜·卡尔霍，他合伙人的妻子。
  “还有朱丽叶。”阿狄丽娜牵起朱丽叶的手，不过朱丽叶依旧躲在叶片阴影下。
  乔治四下张望了一下，俯下身急切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除了你，我们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其实，我以为你也死了。”
  “我当时在山口，是他们最后攻占的地方。”乔治说，“我本来想回去救你们，但是……看那种情况也只能逃命……汉娜和你们一起吗？”
  “不，她没能逃出来……”
  “约瑟夫……”
  “都没有，都没有，亨廷顿先生，请别问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阿狄丽娜眼圈红了，“只剩我们两个了！”
  “你确定吗？看清楚他们最后怎么样了吗？”
  “汉娜被杀了，她当时就在门廊下，她没躲过那一通扫射。我看见了，她就在我眼前中枪的。”阿狄丽娜忍不住撇过脸去，泪水如决堤之水崩溃而下。那一幕又在她的眼前闪现，她的邻居汉娜，嗓门超大，胸脯也超大，泼辣爽朗，气势不属于汉子，就在那一刻，像一个破土豆袋子一样倒下，无声无息，一文不值，似乎那红润的脸蛋、旺盛的活力从来不存在一样……
  一个人无论光鲜地活了多久，瞬间就破灭了，这么轻易，跟假的一样。
  乔治呆呆地跪在水边，一只蝗虫从草丛间跳过惊醒了他，他很快反应过来，招呼卡尔霍母女俩：“这里距离房子太近，不是久留之地，你们快跟我来。”说着，他向她们伸出手去，想拉她们上来。
  但阿狄丽娜却后退了一点，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请你转过身去。”
  乔治一愣，也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背向池塘，不过他同时没有忘了警惕周围的动静。他站立和行动时含胸探首，膝关节常常保持着微曲的状态。眼睛虽然没有看向池塘的方向，耳朵却把她们的动向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女士们已经穿戴差不多了，仍像绅士一样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允许。
  乔治穿着草绿色长袖衬衫，迷彩登山裤，头戴草环，脚上用撕碎的外套包扎着，手里提着削减的木棍，腰上还别着匕首和水壶。他应该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脏兮兮、油腻腻的，老远就传来一股汗酸味。但阿狄丽娜却忍不住在他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明不好闻，还是为之着迷，这气味让她一时忘记了周遭的危险，一段时间被压制的疲倦像山一样倒在她身上，顿时一股强烈的困意翻涌了上来。
  但她及时清醒了过来，现在还远未到可以睡觉的程度。她看着朱丽叶也整理清楚了，就拍了拍乔治的肩。
  乔治回头看了看她们俩，说：“你们需要把脚包起来，待会路比较难走。”
  阿狄丽娜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乔治帮她们把外套割开，两人也和乔治一样包裹好自己的脚。事不宜迟，他们就出发了。
  乔治带着她们一路跋涉，攀上盘曲的树根，越过陡峭的岩石。好几次乔治不得不在一旁将她们或托举或拉拽送到高处，因为成年女性的身体重心偏低，上身骨骼肌单薄，若未经刻意锻炼，通常不具备举起自身体重的力量。
  就这样，乔治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岩壁前，乔治用木棍敲了敲石头：笃笃，笃，笃笃。
  “托尼，是爸爸。”
  接着他有些得意地看着两位女士惊讶的眼神，搬开了洞口的石头。
  “我找到朱丽叶和她妈妈了，把她们带回来了。”乔治说着，探头进了洞里，又回头向两位女士招手，“请进吧。”
  “托尼也在！”阿狄丽娜和朱丽叶相视一笑，又红了眼眶。
  只见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盯着进来的她们。
  “托尼！”阿狄丽娜上前搂住托尼，热泪滚滚，感动地亲了又亲，“你没事太好了！”
  只见托尼木头似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洞口，良久，却问：“我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
  “她……”阿狄丽娜语塞。
  “好吧，托尼……”乔治踌躇着，斟酌着用词，他蹲下来，悲伤地看着儿子。
  “不！不！这不是真的！”还没等乔治说出完整的单词，托尼转身跑了，爬上一顶高高的石台，趴在干草堆上大哭起来。
  “唉。”乔治叹了一口气。
  众人静默了一会儿，乔治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吃的，我会把洞口堵上。我回来会告诉你们，用暗号——”乔治示范了一遍刚才敲石头的2+1+2声响，“记住这个声音，如果不对，记得躲在上面，不要出来。”乔治指了指托尼呆的石台。
  阿狄丽娜她们抬头看了看，事实上如果不是托尼当着她们的面爬上去，并且现在还在上头呜呜地哭，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上面还有这么个空间。
  “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乔治解下腰上的水壶，放在地上，接着往外走。
  “嘿，亨廷顿先生，”朱丽叶说，“你上哪去找吃的？”
  “呵，”乔治狡黠地一笑，“跟着松鼠，跟着渡鸦，这些家伙可比我们会找吃的，我们只要吃它们的收藏品就行了。”
  说着他就要出去，朱丽叶连忙又问：“呃，亨廷顿先生——”
  “怎么？”乔治回头问。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
  “这是野猪的洞，我们吃了它们，这里就归我们了。”头顶上，托尼堵着气幽幽地说。
  朱丽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乔治笑了笑，抓紧时间钻出洞，重新将石头堵上。
  洞里陷入一片昏暗，但并不是完全的黑暗。阿狄丽娜她们发现，在洞的顶部有一个石缝，里面漏进一点光。
  阿狄丽娜想了想，顺着托尼爬过的路径，想要去找他。但是她发现石壁陡峭得厉害，比她预料中的要难爬。她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试图稳住身形，但是——
  “哎哟！”
  阿狄丽娜脚下一滑，整个人啪地一声贴在岩石上往下滑了一段。
  “妈，小心！”朱丽叶在下边着急地说。
  托尼忍不住从石台上探出头来，看着她们说：“不是走那边，你们不会判断地形吗？”
  “啥？”俩女人一脸懵逼。
  托尼从石台上跳下来，轻轻巧巧地来到阿狄丽娜的位置上方。他用手指着一处说：“抓住那个尖角，踩旁边那个窝，上到这里来。”
  那个尖角那个尖角……
  阿狄丽娜心里默念着奋力伸手去够，却忘了脚下也要跟着变换重心保持平衡，刷拉一声彻底滑了下去。
  “啊！”
  “妈妈！”
  “唉！”小托尼一首扶额，一副无眼看去的表情，望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母女俩，无奈地摇了摇头，往下爬去。
  朱丽叶正在查看坐在地上的阿狄丽娜哪里受伤，托尼停在她们身边，伸手拍了拍朱丽叶和阿狄丽娜，示意她们两人注意看自己，说：“我上去一遍，你们看仔细了。”
  说着，托尼手脚并用，一步一抓，刻意放慢了每一个动作：“记住我踩过的地方，在这里，这里，还有抓这里……”到顶了，他扒着边缘伸出头来说：“到你们了，试试看。”
  “我来吧，妈妈你先休息一下。”朱丽叶有些不服气，她觉得托尼在欺负她们，有心较劲。
  “嗯，对，没错，接下来踩那里……”托尼时刻关注着朱丽叶的路线，给出指点。
  朱丽叶看着眼前这一步，就是妈妈滑倒的位置附近，她故意忽略托尼的指示，固执地要重走妈妈的路线。
  “诶，不对……”
  朱丽叶卡在了半道上——这一个左边的落脚点比较高，双手却抓在较低的位置，如果要从这里上去，势必要将身体重量压在手臂上，依靠上肢的力量引体向上翻转加俯卧撑，再仰身抠住上方一个凹陷直起身体的角度——她的臂力不足以完成这个动作。
  托尼下来了，他才七岁，不足朱丽叶身高的四分之三。他伸手托住了朱丽叶的小腹，在窄窄的岩石边山扎着马步，另一只手扣住岩石保持平衡，表情认真地说：“手抓紧，把脚收回来。”
  “什么？”朱丽叶浑身紧绷绷地，正在强撑，使劲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你，托得动我吗，小不点？”
  底下的阿狄丽娜也很紧张：“托尼，别站在那里，你力气不够大。”
  但是朱丽叶就快要支撑不住，开始颤抖了。
  “把脚收回来！快！”托尼坚决地说。
  朱丽叶是力竭掉下来的，而不是主动收腿，好在她还保持着一点清明的神志，两手还是抓得紧紧的。
  托尼被朱丽叶的体重压得直往后退，但他往下蹲了一点放低重心，硬是保持了平衡，并且成功阻住了朱丽叶荡向另一侧的趋势，让她以直立的姿态落脚。若是任凭朱丽叶自己收回脚步，她的整个身子都会因为迅速偏移的重心向另一侧荡去，而对于抓握力不足的她来说，这一荡会连双手都从抓握点松脱。托尼的脚下因为抓地擦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连带膝盖和抓着岩石的手掌都擦破了一层。
  “嗷！”托尼疼地在原地蹦了两蹦，使劲朝手心呵气。
  朱丽叶有些过意不去，他——毕竟还是个小弟弟。
  “等爸爸回来了，我让他给你们做一副梯子，这个石头确实太难爬了。”托尼说，疼得龇牙咧嘴。
  “先下来吧，等你爸爸回来再想办法。”阿狄丽娜说。
  托尼想了想，说：“好吧。”
  于是他和朱丽叶一起爬下来，三人并排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