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该休息的时候。
  我哭得很伤心，可还是流不出珍珠。
  小鱼劝我：“鲛人，去见见你女儿。”
  我也想，可是我用手爬着过去，要是被发现，那我就要被逼着对月流珠了。
  我知道，人的孩子是从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掉肉可比掉眼泪要痛苦多了，就这样，人都可以抛下孩子，只顾自己，那我只顾自己好像也是挺寻常的。
  只是，我这么说后，小鱼生气了：“鲛人，你和人一样自私。”
  我实话说：“我不是人。”
  小鱼游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岸边，独自哭泣。
  我也想去见小羽，可她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不好吗？
  是不好。
  她父亲打了她。
  我的母亲，也就是睡了一觉多出我这么一个孩子的人，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说，或许很奇怪。
  不过，我就是一个奇怪的鲛人。
  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别的鲛人一直瞒着我的事情，直到我生不出孩子，做不了母亲，有一个鲛人就说，我这是报应。
  可我也想要孩子。
  我的痛苦，谁能明白。
  失去母亲，还有，失去孩子。
  小羽，我要去见她。
  白天，有村人在岸边清洗衣服，我想偷一条穿在身上，总比露着一条鱼尾巴好，虽然，小鱼对我说：“鲛人，你这是自欺欺人。”
  但我去见女儿，总要打扮得好看一些。
  我头一次在大白天从河水中冒出头，想让人发现我的存在，心中一直在紧张戒备，可她们好像只顾着洗衣服，说说笑笑的，这样，还怎么吸引她们注意，让小鱼去偷一件衣服呢？
  小鱼已经游到那边，看我迟迟没有动作，又游回到我身旁，提醒我：“鲛人，快喊救命。”
  我疑惑：“救谁的命。”
  “鲛人，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
  “那就快喊。”
  “为什么？”
  “因为朋友不会骗朋友。”
  “好吧，救命，救命啊。”我在水中不动，不像是快要溺水的人。
  小鱼看了着急，怕她们不上当，在我身前不停晃动身子想弄出点水花。
  但其实，她们听到声音就抛下衣服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人来救我，还是被我吓走了。
  我和小鱼顺利拿到了一件衣服。
  我想给小鱼拿一条最小的，有三个洞的衣服（裤衩），但是小鱼干脆说：“不用。”
  “好吧。”我也不强求。
  等到晚上，我换好衣服，独自爬着去见小羽，小鱼说：“我不能跟去，鲛人，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被发现。”
  我知道。
  但是，还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小鱼说千万不能乱喊，我和被铁链拴住的小羽一起安静注视着那个拿着火把走来的人。
  在那个人的眼中，我看到了贪婪的目光。
  完了。
  要被逼着对月流珠了。
  小羽护在我身前：“不许你伤害妈妈，有什么事都冲小羽来。”
  “滚开。”
  小羽被推倒在地，锁链牵扯住她，让她不能靠近我，沉闷的声响中，我留意到小羽身上多出的伤痕，想要去帮着她舔舐，无奈被鱼尾牵绊住，不能走动分毫。
  火把上的油还带着火星，纷纷掉落下来，那张隐藏在夜色中的脸被火光照亮。
  面前蹲下一个人。
  他问我：“你是谁，小羽怎么叫你妈妈？”
  虽然他的身后是一片黑，但他的脸至少是有光的，他对我，和对小羽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个人，给我看了一样东西，耐心，当然，他眼里还藏不住贪婪。
  那是另一样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我穿着裙子，头发又长，他还没发现我不是人，所以，他以为我是女人吗？
  妻子刚死，就又这样。
  我忽然，好像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哭，哭不出珍珠也是一件好事。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他还有脑子。
  我当然也有，心虚解释道：“我母亲要把我嫁给一个丑八怪，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逃到这，这个孩子一上来就喊我妈妈，我吓得一不小心就扭伤了腿，所以只能这样趴着。”
  他倒是好心，嘴边露出笑：“我帮你涂点药，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怕我走掉，他还提起了小羽，不顾亲生女儿的拼命呼喊。
  妈妈，妈妈。
  他不是生下小羽的人，所以一点也不心疼，要是小羽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还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在手里吗？
  所以，鲛人也从不心疼鲛人。
  我可以趁这个机会走掉，但我不想走了，我知道，我心疼小羽，她的身上有我掉下来的眼泪，那她就是我的孩子。
  我看了一圈身旁，拿起地上的石头。
  砸晕他，带小羽离开。
  这是我的念头。
  而小羽的父亲，拿了捕鱼的网，小羽被他锁在家里，不会妨碍他做一件事。
  他像藏起贪婪那样藏起渔网。
  我往他身后看去，没看到小羽，心里越发不安，感觉危险想要逃走时，就被他用网盖住了。
  这网，小鱼也钻不出去。
  我只能拼命拉扯，可惜，头发被缠住了，越扯越痛。
  那个人见我狼狈，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脱衣服，这么大晚上的，他倒是一点也不怕冷。
  我看着他走来，丢下火把，向我身上扑来，一路往下，忽然笑不出声。
  鱼尾被他摸了一圈，他终于发现我不是人，更不是女人，慌乱起身，大喊着有妖啊就跑到别处去。
  我赶紧滚到火把边，让火将渔网连同我的头发一起被点着，烧去了一些，我逃了出来，赶紧就地翻滚，怕和鱼一样被烧熟变色，还是变了色。
  我也还是被抓住了。
  爬到关着小羽的房外，我已经听到了别处传来的喧闹声，望去，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比天上的星星都要明亮。
  “妈妈，妈妈，你快走。”
  小羽着急喊着，想让我离开。
  我爬进去想帮小羽解开铁链，但我弄不明白人的这些东西。
  “妈妈，妈妈，用刀，快用刀。”
  我去找了刀，可是我对着铁链下手后还是不能救出小羽。
  小羽很聪明：“砍我的手，还有脚，妈妈，快点，妈妈，小羽想跟你一起走，妈妈不会走路，那小羽也爬着和妈妈一起走。”
  她是笑着说的，可我心里很难受。
  难受到想要哭。
  村人围了过来，只是在房外，远远看着我，谁也不敢第一个靠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厉害。
  “你们看，她有一条鱼的尾巴。”
  “鲛人，是鲛人，以前村子里来过一个人，讲过这鲛人的事。”
  “什么事啊。”
  “这鲛人如果对着月亮流眼泪，那眼泪就会变成珍珠的。”
  “什么，珍珠。”
  “那我们抓了她，不就能有很多珍珠，到时候就可以搬离这里去大城里生活了。”
  “是啊是啊。”
  议论纷纷，目光贪婪，我不看也知道，他们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的心。
  想要离开这个小村子，连靠近我这个鲛人都不敢，那他们还敢靠近外面那更广阔的天地吗？
  “妈妈。”小羽担忧地看着我。
  我大笑出声，低下头问着身后的人：“你们想要珍珠？”
  “当然要。”
  我转向一旁，数着屋内死去的鱼干：“一颗，两颗，还是十颗，一百颗。”
  “一百颗。”
  几乎是不假思索。
  他们也不是那么贪心，我给了他们选择，他们就会选多的。
  “给你们，就让我带小羽走。”
  又是窃窃私语。
  讨价还价，不会让他们感觉我的可怕。
  我厉声道：“给你们珍珠，小羽，我要带走。”
  他们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