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小鱼带了一条比它还要小的鱼，小鱼一口吞下，让我在岸边等它。
  我担心说：“小鱼，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最好不要违背约定。”
  小鱼安慰我：“放心，我把蚌壳藏起来了，现在就去给你挖出来。”
  我看着它扭动肥硕的身子往水下游去，心里忽然慌乱。
  好在，小鱼很快回来了。
  它带来的蚌壳很鲜美，贴切来说，是那蚌壳肉鲜美，我生吃过后还想尝一尝，以此弥补未能见到珍珠的遗憾。
  小鱼看我意犹未尽，盯着我的眼睛和我商量起来：“鲛人，你喜欢蚌壳吗？”见我点头，它继续说下去，“那以后，我给你找蚌壳，你给我抓鱼，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觉得我吃亏了。
  因为鱼总是在游动，而蚌壳几乎不怎么动，所以抓鱼要比抓蚌壳难。
  “一条鱼，两个蚌壳。”
  看在小鱼和我是朋友的份上，我做了退让。
  小鱼很快答应了：“好。”
  我觉得我还是吃亏了，应该用一条鱼去换三个蚌壳的，可是，要是我这么说，小鱼还是答应了，那我或许就会想着要用一条鱼去换四个蚌壳了。
  贪心。
  是天生的。
  善良。
  反倒是后天的。
  我可以善良，也可以不善良。
  珍珠，我一直藏着，不想给任何人用。
  但是，如果有鲛人来找我回去，我会给他，把我的善良给他，他想要变成人，那我就成全他，但没有鲛人来找我，我也就一直不知道，这善良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他好。
  鲛人变人，和对月流珠的传说一样，听过却从未见过。
  令人好奇。
  我每晚还是会对月哭泣，可珍珠没有再流下。
  小鱼总是会陪着我。
  我们是两条鱼了，不再是独自一人，可我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小鱼会带我去海底一起挖蚌壳，我也会带它一起抓鱼，可我的贪心让我萌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身边能多一个人，再多一个人，就好了。
  大家一起挖蚌壳，一起抓鱼，一定会很热闹。
  果然，我还是希望回到鲛人族里。
  我喜欢鲛人。
  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肆意游荡，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种自在的感觉，人会有吗？用双脚行走的人，在岸上走得不快，在河里游得更不快，明明鲛人比人好，为何鲛人都想当人？
  这是为了自己，还是，一场不肯服输的执念罢了。
  又或是我自己，也有了执念。
  我是不被认可的鲛人。
  我想要当鲛人。
  所以，我在心里喜欢鲛人，厌恶人，从心底不想当人。
  今天，来了一个小女孩。
  鲶鱼怪躲了起来。
  她走在我身后停下了，我就没有急着跳进河里离开。
  “姐姐，你为什么哭。”
  她明明自己都在哭，却先问我。
  我感到奇怪，问她：“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
  她哭得更厉害：“我想见妈妈。”
  我不明白：“你想见妈妈，那你就去找她，在这做什么？”
  她还是哭：“妈妈说，不让我去找她。”
  我生气：“你真的想见妈妈？”
  她愣了愣，止住泪说：“想。”
  我催她：“既然你想，那就去找她。”
  我是不想见鲛人，所以没有回去，或许，我不想见的，其实是那些不想见我的鲛人。
  趁我不留意。
  女孩从我旁边走进河里，我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沉了下去。
  小鱼在旁边大喊：“鲛人，鲛人。”
  我回过神去救她。
  她死了。
  或许没有死，只是昏迷，而我和小鱼都不是人，那时都不太懂。
  小鱼骂我：“鲛人，你让她找死干嘛？”
  我心里难受，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我又不明白她说想见妈妈是因为再也见不到，把女孩拖到岸边后，我只好拿出珍珠喂给她。
  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救她的办法。
  不知道原本是人的人，吞了珍珠会如何？
  我想起，前些日子，我坐在这哭，有一个女人也在这哭，她哭得我比伤心，我看到就停下，只顾着看她哭。可哭了一会，她就不哭了，大概也是明白哭不出珍珠，我看到她往河里走，就以为她是鲛人，想去和这个没见过的鲛人打个招呼，没想到，她是人。
  我游到她面前的河里。
  她消失了。
  我着急找了很久，最后她浮了起来。
  她死了。
  我的心忽然静下来，犹豫之下，将她，吃掉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那时要这么做，只是想尝尝看鲛人都想变的人，是什么滋味罢了，尝过后，我又害怕，刻意不去回想这件事。
  那时，我没有珍珠，想救也救不了。
  现在有珍珠，我也想救。
  那女人，是小羽的母亲，她死了，我吃了她，那就让我替她照顾小羽。
  等她醒来的工夫，我还在想，鲛人想变人，又是不是因为以前亲眼见过，知道这不仅仅是传闻，所以想要对月流珠。
  如果只是道听途说，却从未有鲛人亲眼见过，妄图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很可悲吗？
  想得到，却永远得不到。
  为此，流尽泪。
  谁人怜。
  “醒了，鲛人，她醒了。”小鱼欣喜叫着。
  女孩睁开眼。
  珍珠是有用的。
  可她还不清醒，一睁眼就开口喊我妈妈。
  我吓了一跳，说：“我不是你妈妈。”
  她坚持道：“妈妈，妈妈，我是小羽，你是小羽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小羽的妈妈。”
  我跳入河中跑了。
  我虽然想照顾她，可不想当妈妈。
  她还在岸边喊：“妈妈，妈妈，你在哪？”
  小鱼追上来骂我：“鲛人，你怎么有了孩子还跑了，真不负责。”
  我说：“她不是我的孩子。”
  小鱼说：“人的孩子是男人和女人生下的，你说鲛人睡一觉就有孩子，和人本就不一样，你又和鲛人不一样，那这个吞了你珍珠的孩子怎么不能是你的孩子了。”
  好像，有点道理。
  我游了回去，虽然心烦意乱，还是认了我的这个女儿。
  好在，小羽很听话。
  只肯听我一个人的话。
  我会带两条鱼过来，一条给小鱼，一条给她，她说：“妈妈先吃。”
  我说：“我吃过了来的，小羽吃。”
  小羽听话地抱起鱼就啃了一口。
  小鱼在一旁骂我：“鲛人，你想害死你女儿吗？人不能吃生的。”
  小羽帮着我说：“没关系，妈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虽然，我知道我做错了。
  但这一刻，我还是沉浸在当母亲的欢乐当中，不知危险悄然降临。
  女孩不是孤儿，她还有父亲。
  有一天晚上。
  我学着点起篝火。
  她的父亲发现了女孩，我也发现了他。
  我不得已把女儿独自留下，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有同伴。
  因为，我听到，那个人在喊小羽。
  小羽的父亲拉着小羽要带她回家，她有家可回，应该开心，可是，我看到，小羽望着河面哭喊着要找妈妈。
  但她，还是被带回去了。
  是被打了一巴掌，拖着回去的。
  “妈妈，妈妈……”
  篝火在岸边，照不亮远处的河面，也照不亮远处的人。
  那一声声的呼喊，让我心如刀绞，失去孩子，原来也是这么痛苦。
  生离尚且如此，那死别呢？
  人知道吗？
  不知道。
  人死了，就不知道了。
  人，为何要生下人？
  也是因为执念吗？
  放不下，便注定要受神的惩罚。
  生生世世延续失去孩子的痛苦，人死，就是离开自己的孩子，其实，到最后，人死了，痛苦的是孩子。
  除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痛苦的就是大人。
  大人生了孩子又放下了，不就是提早走到这最后一步，抛下孩子离开，想要寻死，既然生了就不要轻易去死，没有孩子，有什么放下，放不下的，管好自己足够。
  可自己，从何而来。
  神果然也在和人开玩笑。
  我想不明白，我只知道一点。
  我是鲛人，以前没有孩子，有一个抛下孩子的人在我面前寻死，我吃了她，当了她孩子的妈妈，孩子叫小羽。
  自此，我有了放不下，却又不得不放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