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玄鸟。
  不知我算不算是凤凰。
  听闻那凤凰长着血红色的羽毛，有浴火重生的本领，而我浑身淡黄，没有好看的羽毛，还怕极了火。
  帝辛却非要让我去冒充那凤凰，虽然那寻常的火不能伤我分毫，我却还是害怕，因为，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了一场火里。
  那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商王带着一群人来到北方的一处祭台举行祭祀典礼，并且就地猎杀了在那里的活物作为祭品，祭品当然是越多越好，讨得了天神的欢心，天神又怎么亏待他的信徒呢。
  那天白日里很热闹，可一到晚上，就变得寂静下来。
  生灵没了，涂炭还会远吗？
  人怕黑，在黑夜里点起了柴火，几处火堆圈出了一片明亮的天地。
  我窝在壳里，透过蛋壳破碎的一角，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服看着外面的景象，商王和他的儿子，也就是帝辛，还有几位大臣，正在烤肉。
  那肉很香，有狐肉，还有鸟肉。
  懵懵懂懂的我不知那烤着的鸟是我的父母，竟还想着去分一杯羹，或许是因为玄鸟一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脑中想着的就只有一件事，活下来，而想要活下去，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喂饱自己的肚子。
  至于为什么偏偏就我活了下来，大概也是因为我和别的玄鸟不同。
  它们特别勇敢，而我特别弱小。
  所以，它们在离开，去抵御外人前，为我多加了一层保护壳，这壳帮我躲过了一场浩劫，火烧了林子，我也还是安然无恙，有老鹰盘旋在上空，望着地下的一片狼藉，想要冲下来吃我，也没有办法啄破我的这层壳。
  它们只能将我抓着，飞到高处，再将我从高处狠狠摔下，老鹰一定是这么想的，只要保护我的壳落在地上，那就会碎掉，因为再坚硬的东西也会有露出破绽的那一刻，而我没有破绽。
  老鹰拿我无可奈何，也只能不甘心地离去。
  而我就隐藏在火照不到的暗处中，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我在等待一个破壳而出的好时机。
  “子辛，你为何还不吃？”有人出声了，那个人的身旁没有坐着别人，看模样是带头的，就是他害死了我的族人。
  我记住了。
  他就是商王。
  又有人出声，他的眼睛看着被剥去了皮囊空留下血肉的狐狸身上，用着很沉稳的声音回道：“父王，我不饿。”
  我也记住了他，商王的儿子，帝辛。
  他可真是特别啊，竟然能在忙了一天后还说出不饿这样的话。
  不像我。
  在壳里待着，不用动，我也饿了，虽然不知道那烤着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我好想，好想去吃上一口，只要尝一口，能给我尝上一口就行了。
  他不吃，我吃。
  “胡说。”商王喝道，“堂堂大商男儿，岂能连这畜牲之肉都不敢吃，日后，还怎么随我一同征战沙场。”
  帝辛把眼睛压得更低，火焰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是，父王。”
  帝辛身旁有下人同时递上了狐肉和鸟肉。
  我动了动被禁锢许久的身体，哪怕身处在厚实的壳中，我也还是闻到了肉的味道。
  香，真香啊。
  不知道是不是玄鸟一族生来的嗅觉。
  我伸出脖子，肆意享受着那香味的诱惑，不给我尝，让我闻一闻总行吧。
  “拿来。”
  帝辛伸出手，没有去做选择，下人便把狐肉给了帝辛，他张开口的时候，我也不自觉咽口水，不知道那味道如何，我忍着饥饿继续看下去，可他尝了一口没有细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父王，我饱了。”
  帝辛的胆子还真是大，尝过一口便把那剩下的狐肉都给扔掉了，我望着地上的那团肉已经顾不上他们说些什么，只想着赶快能去尝上一口。
  甚至连吃法我都已经盘算好了，先把那骨头上的肉都给啃干净，一点也不剩，然后把那骨头里的骨髓都吸干净，最后再将那骨头咬碎全部吞进肚子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是我的骨头吗？
  不，是帝辛的。
  “你说饱了？那今日就别再吃东西。”
  “是，父王。”
  他们剩下的人还在欢愉，而我却感到了痛意，浓烈的痛让我暂时忘记了肉的香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身后长出来一样，翅膀，对了，翅膀烤了一定也很香。
  我是玄鸟。
  是玄鸟一族最后的希望了。
  要活下去就要吃东西，要吃东西就要先破了我的保护壳，翅膀没了又如何，正好当我的食物，我拼命撑开翅膀，疼痛也成倍袭来。
  不行，我要忍耐，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帮我打破我的保护，现在，只有靠我自己，玄鸟，我喊着自己，玄鸟一族最后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怎么会不重呢。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啊——啊——
  破壳而出的那一刻，我欣喜万分，却也喜不过片刻便回了神，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别的族人也被他们赶尽杀绝了。
  要不是父母将我藏了起来，我也会变成那香喷喷的烤肉。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死玄鸟一族的人，不会放过商王，也不会放过他的儿子帝辛，在这之前，我要先填饱肚子，还有，给自己取个名字。
  玄鸟。
  我就叫这个吧。
  我真是聪明，出生后也没有着急出去，等到夜深，他们都起身离去，我心急地跑了出去，对着地上剩下的狐肉就啃了起来。
  刚出生，飞不会飞，吃也是不会吃。
  费了半天的劲，我也还是没能吃上一口肉。
  我气得将整块狐肉都咬在嘴里再狠狠抛下，想要把这肉摔成一块一块的，却不想这种愚蠢的举动都让帝辛看到了。
  “居然还有一只，看样子，是只雏鸟。”
  我望着帝辛，不知所措。
  他过来，捡起地上的狐肉，问我：“你是想吃这个？”
  我看了他半晌，学着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帝辛笑了，拿出刀割下一小块丢给我：“身体不大，本事却不小，这么大一块肉都叼得动，怎么就不会吃呢。”
  我张口吞下。
  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留在帝辛的身边，然后趁他不备，再吃了他，吃了他之后再去吃他的父亲，到时，他父亲脸上的神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真是好奇。
  不过，帝辛和他的父亲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啊，那味道一定也不一样。
  第二日祭祀还在举行，和昨日不同，今日用的是活人祭祀，祭坛之上绑着几个要被献给天神的奴隶。
  他们还活着。
  既然活着，当然不想死。
  他们拼命喊叫，当大火烧起时，我的心也提了起来，熊熊火焰很快就吞噬掉了一切，而那商王竟连眼都不眨一下。
  我忽然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去看昨日给我喂食的帝辛，他的神色有些异样，就和吃狐肉时一样，有些抗拒，却又没有办法去违抗。
  我知道，帝辛也在忍。
  我忽然同情起他这个人，也开始好奇帝辛的味道会是如何。
  虽想帮他，我却怕，我会忍不住吃了他。
  又是一年祭祀。
  “帝辛，你在想什么。”我虽不在他身边，但凭借着玄鸟一族的力量，便可以留在房内靠着一尊青铜鼎和帝辛对话。
  帝辛低头小声开口：“玄鸟，你说，真的会有凤凰吗？”
  我不信，有的话也早被他们吃了，但我却还是试着去安慰他：“你相信的话，那就有。”
  “可我不信。”帝辛出乎意料地答着，他望着火从奴隶身上着起，又开口，“不过，凤凰能出现的话，它又会如何抉择呢。”
  我毫不犹豫：“它会口吐火焰，将一切变为灰烬。”
  帝辛微愣：“玄鸟，那你想这么做吗？”
  我沉默，回他：“我想，但是我做不到，玄鸟一族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死了，那世上便再无玄鸟。”
  帝辛低下头，小声发誓道：“那让我来做吧，我死了，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帝辛，但却还会有第二个王。”
  我好奇：“你想做什么？”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神情也更肃穆：“我想做天下的王。”
  天下的王，好大的口气。
  天下何其大，凭一人之力就妄图去掌控整个天下。
  年轻的帝辛，还真是狂妄啊，他的气焰如此旺盛，如果他也是鸟，我相信他会是凤凰，他能口吐火焰，也能浴火重生，只可惜，他生错了地方。
  他是人。
  而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奴隶化为了灰烬，而帝辛再不满也只能忍到他的父王去世的那一日，谁也没有料到，比他父王早走的竟是他的兄长。
  他也难得失落起来，竟这样问我：“玄鸟，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吗？”
  “不知道。”我不满他这样问我。
  他又苦涩地笑了：“我其实有些怀疑，玄鸟，或许，你就是那凤凰，你的族人都死了，而你活了下来，即便你再死去，为了玄鸟一族，你也必将会涅槃重生。”
  我疑惑：“我，会重生。”
  那我怎么不知道？
  帝辛忽然有了精神：“如果你相信神，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不过，我更相信的是我自己，与其坐等神的眷顾，不如让自己蜕变成凤凰，玄鸟，日后等我当上商王，你便是凤凰。”
  我更是疑惑：“我，是凤凰？”
  当时的不解，如今都明白了，早在那时，帝辛便在谋划这件事了，成为天下之王的开端，亦是惹来贵族们不满的开端。
  当我从烈火中现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展翅膀跃向高空，盘旋于帝辛的顶端，口吐火焰，他起身高喊：“大商的凤凰，现世了。”
  一呼万应。
  我肆意享受着那早已布下的欢呼声，沉浸在我是凤凰的喜悦中，凤凰现世，众臣朝拜，就连帝辛也故意在我面前俯首。
  而低头跪拜间，有人生出了不满。
  动荡终于浮出水面。
  贵族们的矛头纷纷指向了那个忽然出现在帝辛身边的女人，苏妲己。
  一个没心机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