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叶真与柳白衣还在那片山林之中，无闻看着面色真诚的叶真道：“叶施主想要与小僧调换身份，小僧这边自无不可，但是不知道叶施主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这样做只是想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弄清楚一件事情。”叶真微笑着说道。
  无闻合十颔首道：“小僧愿闻其详。”
  叶真没有直接将理由说出，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无闻大师，佛法精深，神通广大，只是不知道大师如果和儒门魁首交手的话，胜负如何？”
  “阿弥陀佛！小僧自幼修持佛法，从不与人争斗，而且我佛大法也从不提倡与人攀比卖弄，所以小僧不知。”无闻摇了摇头道。
  “大师慈悲，但是纵使佛陀慈悲，普度众生，也总是比不过需要金刚手段。在下问的也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杀，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大师的手段而已。”
  无闻微微思索了片刻，随后说道：“阿弥陀佛！小僧与儒门魁首上次见面之时还是在十年前的三教抡元上，当时王施主还不是儒门魁首，小僧也未曾穿上这件袈裟。彼时，佛门与儒家在抡元大典上起了一点小冲突，而且久久相持不下，所以当时道教魁宗便提议让佛儒两家各派三名弟子进行比斗，以此化消两家的怨气。而小僧与王施主俱在出战之列，小僧的对手也正好便是王施主，所以对于叶施主的问题倒也有一个想法。”
  叶真不想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竟然带出这么一段往事来，不由追问道：“所以当时是大师赢了？”
  无闻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见叶真不甚了解，只好接着开口解释道：“那一战最后因为一场意外被迫终止了，所以我们之间的比试只进行了一半。但是小僧知道，即便是比试没有中断，小僧最后也是赢不下王施主的。”
  “可是如今大师已经修得神足通，护法之能远超先前了。”叶真又是突然插嘴说道。
  无闻又是摇了摇头道：“王施主天纵之才，即便是如今小僧距离如来大法又进了一步，但是想来王施主只会比小僧行的更远。”
  “所以说大师认为儒门魁首的能为在自己之上？”叶真继续问道。
  “阿弥陀佛。”无闻垂首念了一句佛号，其中的态度却已经是表达的清清楚楚。
  叶真看到无闻这样，却是笑着问道：“不知大师有没有想过，以大师的修为，即便是修成了神足通都不敢轻言胜出儒门魁首，那么儒门魁首又是怎么会在京城之中遭遇不测的呢？”
  无闻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叶真道：“施主的意思是？”
  叶真看着无闻脸上的愕然，心知自己的第一手终于是布下了，脸上仍保持着微笑道：“儒门魁首之死与我和柳白衣毫无关系，我也不信儒门魁首会死在京城之中，但是我想要找到儒门魁首还活着的证据，这便是我想要和大师互换身份的原因。”
  ……
  无闻最终还是答应了叶真的要求，而且两人在进入京城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身份的对换，随意醉花眠在傍晚看到的无闻三人虽然确实是叶真他们，但是其实当时身穿袈裟的佛门魁尊其实是叶真假扮的，而跟在无闻身后、手持紫练刀的叶真自然也就是无闻了，从三人进入大相国寺，一直到假扮叶真的无闻与柳白衣连夜逃离大相国寺，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叶真的计策而已。
  虽然当初的一切都是由惊惶主导，但是叶真却奇怪地发现自己这一次苏醒之后，除了往常比较活跃的惊惶与神瑞的意识完全陷入了沉寂，而且自己体内也没有了丝毫力量外，先前总是感觉有所缺失的部分也完全回来了，而且先前惊惶的事情也是原原本本地刻在了自己的记忆之中，就像是那些事情其实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一般。
  所以叶真对于京城内部的局势并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并理清了思路，并找到了破局之法，一拳打在了对手的要害之上。
  叶真这样做的目的其实便是想要将计就计，让一心想要自己和柳白衣离开京城的王乾再一次现身强行把二人带出城去。至于其中可能蕴藏的风险，比如魏王的人马可能会抢先一步找到柳白衣二人并在交手中发现城西的叶真其实是无闻假扮的，从而导致王乾察觉到陷阱后继续潜藏；又或者说叶真猜测失误，王乾其实一直就和魏王是一伙的，在找到柳白衣二人后会直接出手擒拿柳白衣二人，叶真却是早就有了计较。
  因为叶真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那名儒门魁首的想法，而帮助叶真摸到王乾想法的则是赵普还给自己的樵山棋谱！
  赵普当日将樵山棋谱丢还给自己，叶真第一时间只想到了其中的两重含意，第一自然是神仙棋虚有其表的真相被人揭穿了，另一个含义则是站在赵普的立场上，通过归还棋谱的举动提醒自己有人觊觎神仙棋，事情的发展让叶真肯定了自己这一猜想，而叶真也知道了这个觊觎神仙棋的人便是魏王。
  只靠这两条信息自然无法帮助叶真破局，因为无论是献给皇帝的神仙棋被人揭穿还是魏王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真正的神仙棋，对于叶真来说都无疑是灭顶之灾，以叶真的能力，哪一个都无法招架。但是在看到柳白衣拿出那块据说是王乾临死前从敌人身上搜出的令牌时，叶真便想通了一件事情。
  而那才是赵普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失去官身，变成纯粹儒生的赵普是想要告诉自己，儒家并不想有人得到神仙棋，尤其是真正的神仙棋，无论那个人是当今天子还是一朝王爷。更甚者，赵普当日进献给皇帝的神仙棋很有可能便是有一个赝品，因为叶真在赵普还给自己的棋谱上发现了自己曾经暗中做下的记号，赵普根本从来没有把自己手中的棋谱交上去！
  叶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加上王乾先前一直劝自己离开京城的举动，无疑是让叶真肯定了这个想法。
  “儒家向来不希望君主牵涉鬼神之说，所以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皇帝远离神仙棋。”叶真看着顾流年道，“所以在魏王流露出对神仙棋的兴趣后便策划了这一切的阴谋，想要将这个苗条扼杀掉，甚至一度想要借助魏王的手行一石二鸟之计，连带我这个可能知道真正神仙棋下落的人也除去，可是你们没有想到我虽然进京了，却是和柳白衣一起来的，身为儒家合作者的你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牵扯进来。所以诱杀我的计划只能变成了驱逐。而且为了使我不再进京，以神仙棋为敲门砖接触到权贵，儒门魁首甚至不惜诈死，并将这样一顶黑锅甩在我的头上，断绝了神仙棋祸乱朝堂的根源。而且即便是他日我山穷水尽，选择举旗啸众，因为背负着儒门的血海深仇，千夫所指之下也绝对不可能成事。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都说儒生杀人从来不用刀，叶某今日果然是见识到了。”
  顾流年听着叶真的分析，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变成赞赏，见叶真说完后更是忍不住拍了拍手道：“叶帮主果然聪慧！说实话，要不是这个计划只存在于我们寥寥数人的脑中，从未流于纸面，我真是怀疑你偷看了我们的情报了。”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你们的举动无可指摘。”见顾流年终于承认，叶真的表情却是突然愤怒起来，对着顾流年吼道，“可是你们错就错在不应该对赵德芳下手，并煽动钟渡与韩响背叛，你们这样做已经踏过了那条底线，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么？”
  “你以为岐王之死与我们有关？”面对叶真的呵斥，顾流年脸上的神色却无比平静，说出了一句让叶真始料不及的话。
  叶真被顾流年的态度弄得一愣，感觉自己的推测好像在某处产生了偏差，却又偏偏不得要领，只好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叶帮主聪慧过人，对我们的计划洞若观火。”顾流年的表情变得好像有些奇怪，竟然好像还有一点忧伤，“但是你搞错了一点，那就是岐王殿下并不是被人所害，他确实就是病死的。”
  叶真目瞪口呆，他不认为此时此刻的顾流年会欺骗自己，可是他的脑袋此刻已经被顾流年抛出的消息震地一片空白，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顾流年没有管叶真的反应，自顾自地向着叶真说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情报：“赵德芳是病死的，钟渡等人也从来没有背叛，其实利用武林盟主令牌将你引到京城被击杀这个主意就是出自他的脑袋。”
  “不可能！”此时的叶真只能下意识张嘴反驳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和赵德芳自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你要知道，赵德芳其实一直是儒家心目中理想的下一位大宋皇帝，所以他身上自然有着让儒家看重的品质，这些品质中有仁慈和英明，自然也有着决断与坚忍，以及敢为天下牺牲一切的勇气。”顾流年的语调不缓不慢，但是却比千斤巨石还有分量，全部压在了叶真的心上，将叶真的心碾成了一滩血泥，“而赵德芳把自己的生命以及你的生命都放在了需要牺牲的一侧。”
  痛吗？或许！苦吗？应该！叶真从未像现在一样想要逃避，但是他的脚却挪不动一分一毫；叶真想要痛斥顾流年胡说八道，但是却张不开嘴，心中更是知道顾流年说的都是真相。
  “为了天下，金匮之盟必须结束。这是赵德芳的原话，而魏王的不臣之心只不过是现成的机会而已……”
  顾流年之后再说的什么，叶真已经听不清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之前与赵德芳的交谈上。
  “叶真，我问你，是带着荣耀死去好？还是带着污秽活着好？“
  “为了天下，总归是要有所牺牲的，就算是牺牲我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叶真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终于是忍不住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呵呵！原来有时候比死亡更可怕的真的是带着污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