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把车停在顺井胡同外面的大街上。他刚刚从书成哪里出来，觉得很累，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已经是夏末，但是晚上仍然可以感受到白天太阳的热度。刘宇依然紧闭车窗，他蜷靠在座位上，街道上树枝的阴影把他的身形遮盖起来。他头晕的厉害，却又睡不着觉。现在，只有在喧嚣的大街的角落里，在路灯的阴影里，他才感到一点点安全。
  最近几天的情况发展出乎他的意料。本来，他已经把路上的脚印抹平，隐藏在茂密的灌木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面对搜寻的枪口，他一动不动，静静等着猎人转移开视线。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像过去一样，他竭力想搞清楚这错综复杂的谜团后的真相，但是这次却是一无所获。他开始感到自己对形势失去了控制。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以前的判断，而这些年来建立在这判断上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春天到来时的冰雪一样融化了。
  首先，两天来刘宇一直觉得有人在白天偷偷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大概是警察吧，刘宇并不太意外。不过当他假装无意地问起，周围的人都一口咬定没人来过。难到周围所有的人，秘书，司机，楼道的清洁工，都在骗自己吗？
  像所有的冷血杀手一样，面对危险的时候，刘宇异常的冷静。可是，他不得不对周围的环境做合理的假设，这些假设包括对某些人一定程度的信任。比方说，他觉得厂办的那个谨小慎微的秘书不会撒谎，不得不说假话时，他会脸红，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如此坦然；还有自己的司机，他知道司机紧张的时候嘴角会不由自主地抽搐，可是现在他非常放松。难道自己的感觉错了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在错误的路上已经走了多远？
  书成的表现也让他担心。
  逼死云遮月以后，他没有对书成下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答应了云遮月，而是他觉得书成暂时对自己没有危险，这个人胆小，自作聪明，爱占小便宜，但是他毕竟有力气，又听话，也许可以培养成的自己的帮手，至少是个挡箭牌。
  书成的脆弱连刘宇也感到吃惊。每次来看书成，书成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狗。但是几杯酒下肚，书成喝醉了，他又像换了一个人，他绘声绘色地表演评书，谈自己的理想，回忆自己短暂的婚姻生活，然后他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刘宇的心理充满了鄙视，又为他感到可悲。几瓶酒和几斤肉的代价是多么微不足道，但是可以把一个人的灵魂买过来。
  他告诉过书成，纺织厂转让后自己会担任新的纺织集团的总经理，那么书成可以任总经理助理。当时，书成的眼睛亮了，他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肉，看着刘宇笑了。
  刘宇也笑着鼓励地看着书成。透过书成的浅薄的笑容，刘宇看见了云遮月悲恸的脸在暴雨的平河里起伏着，她还在诅咒自己，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像云遮月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养出书成这样的儿子，刘宇内心感慨着。
  不过，这一切在最近有了变化。在书成的眼睛里，刘宇看到了警惕和游离。是什么把书成从自己身边拉走？罗玉婷和他走得很近，肯定和她有关系，对此刘宇毫不怀疑。
  借着审查纺织厂后备干部的名义，刘宇看了玉婷的档案。当他看到玉婷的父亲的名字是罗长顺时，刘宇就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女人肯定听到了什么，所以她才像母狼一样地仇视自己。但是她又能给书成什么？她凭什么把书成从自己身边拉走呢？
  即使酒醉的时候，书成也很少谈起云遮月。可是刚才，书成趴在桌子上，看样子马上要睡着了。突然抬起头，眼睛通红看着刘宇，
  “刘厂长，你说，我妈怎么会自己走到河里去呢？”
  刘宇心里一惊，他没有退宿，眼睛盯着书成，慢慢的说，
  “书成，人都是要死的。”说着，刘宇把手放到书成的手上。书成的手在微微发抖。刘宇轻轻拍着他，书成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他闭上眼睛，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有，就在刚才在书成家里的时候，刘宇漫不经心地提起了罗玉婷。
  “好像罗玉婷罗主任也很关心你啊。”
  书成明显地紧张起来，“啊。。。也没有，工会让她来的，帮我收拾收拾家务。”
  “奥，你们都聊些什么？”
  “也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她这个人说话挺直的，也挺烦的，嫌我邋遢，不上进，说我这样说不上媳妇儿，就跟我妈一样。。。。”突然，书成打住不说了，又开始喝酒。
  为什么书成一直避讳着不谈云遮月的事？也许书成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自己还能相信书成到什么程度上。
  “你确实应该娶个媳妇儿了。等收购的事谈完了，你当上总经理助理，也算是白领了。你可以娶个年轻漂亮的好媳妇儿。”
  “我不要年轻漂亮的。能不嫌弃我，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行。我的命太薄，受不住。我。。。”书成摇摇头，苦笑着，把一大口酒倒进嘴里。
  “你怎么了？年轻，长的也不难看，就一个人，也没什么累赘。”
  “刘厂长，我听他们说，一个外国教说我们生下来就有罪的。别人有没有罪我不知道，我肯定有罪。”
  “你的罪是什么？”
  “。。。我把我妈害死了。如果那天跟她一块回家，她就不会走到河里去。”说着，书成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假如你妈没有死，你又能怎么样？你妈会把你管的严严的，我们不会在这里喝酒。厂子被收购了，大概你只能到茶楼去续水了。”
  书成悲戚地看了刘宇一眼，不再说什么。刘宇看看表，
  “我该走了，还有，那个女人，。。。以后还要不要她还来？”
  书成看着刘宇，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然后无力垂下头。“能不能，让她晚点来。。。邻居们睡得晚。”
  现在想来，书成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竟然有一丝憎恶，甚至愤怒，那是针对他自己吗？刘宇以前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远方的闷雷声又把刘宇惊醒。他看了看表，也就是睡了十分钟。他打开车窗，一股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把车里的闷热驱散了不少。该回家了。刘宇发动汽车，朝着家里方向驶去。
  来到自己家的楼前，刘宇停好了车，打开车门出来。楼上很多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从打开的窗户里，依稀传来电视剧的人物的对话声。楼道里的灯亮着，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一切正常。
  刘宇开门进了家，打开了灯。长期没有女主人的房间有股发霉的气息。刘宇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门口的毯子，没人进来过，他松了一口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前默默地喝着。
  情况不妙，我得做点什么。但是现在脑子太乱了，要先好好睡一觉。
  突然，有人敲门。刘宇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手把水杯攥紧了。敲门还在继续，刘宇放下杯子，悄悄来到门后。他听了一下，外面好像不止一个人。
  他后悔枪不在自己身边。他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镇定下来，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个警察！
  “请问您是户主吗？”
  刘宇松了口气，他又看见警察旁边站着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大妈，好像是隔壁的邻居。
  没等刘宇开口，大妈抢着说，
  “是，他是。别看人家年纪轻轻的，人家可是国营大厂的厂长呢。”
  警察是小区派出所的。他们接到大妈报案说有人爬到他们家楼房阳台，大概是想入室盗劫。所以来查一查。大妈又插嘴说，
  “刘厂长，快让警察同志看看吧。咱们俩家挨着，估计也来你们家了。那贼真胆大，估计是顺着下雨管道爬下来的。哎，我一直说让我们家老头子把阳台封起来，就是不听。哼！”
  刘宇把他们让进屋，又一起来到阳台上。果然阳台上有人来过了，而且通往阳台的门也被人打开了，门锁上有明显的划痕。刘宇暗暗心惊，自己刚才忘了检查这扇门。警察帮着在屋里看了一遍。和刘宇核实丢没丢东西。
  家里的抽屉的百十块零钱全没了，而且好像吴倩的几条丝巾不见了。除了这些，就没什么了。
  警察做了笔录，嘱咐刘宇在阳台上在装个防盗门，然后和大妈一起走了。
  警察走后，刘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很显然，那个贼把所有的房间都来过了。贼的手法很隐蔽，有意识地把翻过的东西又保持会原样。
  这不是个一般的贼啊。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下次什么时候来？大概再来的时候，就会从正面破门而入了吧。
  刘宇的头又开始剧痛起来。他来到卫生间，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那是张多么可怕的脸，上面写满了疲惫和焦灼，而且在每一颗毛孔里都可以看到死神那狰狞的脸。刘宇绝望地看着自己，眼泪流了下来。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多少年来，在二十五号西屋的窗台上，你一直蹲在那里，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随时准备把我的命索了去。我把警察的命给了你，把王裁缝的命给了，你可是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曾经以为我终于摆脱你了，我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终究你还是不放过我！
  好吧，既然这样，我应战！让我们一起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