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萧自如坐在西市署的签押房里写着文书，整理着自上任以来西市出现的交通事故的数据，以备下次朝参之时向李世民上报。
  笔尖落下，深青色的丝绸料子摩擦着几案发出沙沙的声音，桌案上的清茶散发出浓郁的茶香，这悠闲到有些无聊的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年轻上学时的日子。
  四月事故共有二十六起，伤亡共四十来人，伤者三十一人，死亡人数多达九人。
  而五月刚过三分之一，事故三起，伤亡七人，伤者六人、死者一人。
  而且他注意到五月的事故几乎都是车与车相撞的多，车撞行人的案例竟然一件也没发生，这至少说明了人行道与律法的作用在逐渐显现。
  如果按照这样的趋势，这个月的的事故数字应该能够降低至一个不错的数字，至少相比上月，情况明显已经有了好转。
  可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伏案久了些，不由地伸了个懒腰，左右一看，二位“和气”的同僚还是没有出现。
  他不禁站起身来摇摇头，自那日自己执意要关闭坊门那日起，二人就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像是刻意躲避他似的。
  自己是瘟神么？他苦笑着，除了负责西市交通是李世民赶鸭子上架，对于其他的地方，他压根没有架空二人甚至取而代之的心思。
  “唉...”他幽幽叹息一声，“将往年的事故情况找出来，本官要看。”他低着头随口说了一句。
  律法修改也不急于一时，还是需要更多的数据才能看出问题。
  “喏。”当下一个书吏就去内室翻找，往年遗留下来的资料档案实在太多，要是换他去找，一天也未必找到。
  就在他托着腮胡思乱想之时，屋外忽的传来叫唤声，好像是陈三儿的声音。
  他丢下笔跑了出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陈三儿和刘强二人左右搀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走了过来，不，应该说抬着更合适一些。
  那人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森森血迹，衣玦上尽是脚印，遍体鳞伤的模样看起来极为惨烈，如同刚从战场上经历了一番恶战的士兵。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自如见到那人的面容时，胸中的怒火陡然爆发，严永贞虽然平日里不太愿意与其他差役交流，可一向没有坏心眼，要说是他主动找人打架，自己是万万不信的。
  陈、刘二人对视一眼，让开身形道：“还是由她跟您细说吧。”
  原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小娘穿着朴素、头发用巾子包着，一边脸都肿了，跟个包子似的，眸中泪珠滴落，看起来有种我见犹怜之感，倘若在平时，姿色应当也是不俗。
  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细细观赏，刚打算出言询问，谁知这小娘一下子跪在地上，哀求道：“都是奴家不好，求求您救救严郎吧。”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萧自如眉头一皱，别人可以慌，但他必须保持冷静。他连忙吩咐道：“陈三儿，你先把永贞扶进后院躺着，不要乱动他的伤口。”
  随即转头看向刘强，道：“你现在立刻带人去最近的医馆，让大夫带上最好的药材过来医治，费用本官来出。”
  “是。”刘强刚打算抱拳领命而去，一拍头脑朝着门外道：“你们也快进来。”
  他疑惑之下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壮汉浓眉大眼，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可看着面容，分明是几日前在勾栏院里表演的那人，那人见到萧自如，也顿时睁大了眼睛，讷讷地说不出话。
  他让侍女搀扶着二人进了前厅，那小娘此时也稳下了心思，开始叙述着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本是果子行店主韦老大的女儿，单名一个欣字，平日里在店里打打下手，帮衬帮衬父亲的生意。严永贞前些日子为了给卧病在床的母亲买梨子，就去了他们家的店铺，一来二去二人也就相识了。
  严永贞虽科考不中，可谈吐气度也非常人，很快这一男一女便坠入爱河。可三月的时候，韦老大因交不上春收钱被打成重伤，索性并未伤及要害，只是暂时不能下床。
  而严永贞为了保护她，背上也挨了一棍，这才变得有些驼背。
  可谁知恶人又上门讨要钱财，果子行的盈利俱充作韦老大的药钱，哪里还有什么积蓄。
  于是今早严永贞见她被打倒在地，还要被强迫卖身，心中的愤懑自然可以知晓，可双全怎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都是奴家害了严郎...”她忍不住又哽咽了。
  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这时候争论谁对谁错根本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把人先给治好。他点了点头，对此事也有了个粗略的了解，又转头看向那个大汉：“那你呢，你怎么也被打了。”
  那汉子拘谨地砸吧嘴，嘿嘿一笑：“我等习武之人，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别看我受了伤，他们也不好过，好几人都......”
  “好了好了。”萧自如无奈地抚着额头，心道你也是个铁憨憨。
  事情的始末他大概都清楚了，无非是恶霸上门欺负小娘，严永贞救人心切，故而造成了这一场悲剧。
  不过他首先要知道，这个恶霸，到底是何方人物？身后又是什么势力？
  韦欣见这位上官面色不虞，似乎是有所犹豫，咬了咬下唇，心中也暗自担忧他不肯为下属惹上一身的麻烦。
  果然还是不行么？她本来期盼的心灵慢慢沉下，眸光也变得黯淡了几分。
  可这时，耳边传来一句：“你方才说的春收、夏收，是什么意思？”
  她听罢顿时又重新燃起生气，鼓起勇气直视萧自如的眼睛回道：“萧市丞难道不知，西市盘踞着一头猛虎，不论是什么店什么行，哪怕是交了官府的税赋，每至三、六、九、十二月，都需要向他们缴纳钱银，不给的就做不成生意。”
  这不就是黑社会索要保护费的古代版么？
  可事关重大，萧自如也不得不谨慎行事，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能够担保此话当真？”毕竟西市店铺小摊何止数万，其中不少有背景深厚的主子，要说一个势力能够在西市称王称霸，即便是勾结官府，似乎也极难做到。
  “奴家虽一介女流，可也只言必信，行必果之理，那老虎名为崇元帮，帮主名叫李从义，为祸西市已有数十年，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您收下的差役甚至任意一间铺子里的伙计，他们可都深受其害。”
  “在下也有所耳闻。”那壮汉见此也补充道：“只要借用西市的地面做生意的，都要定是给他们一笔钱，以图保命安身。”
  “嘭”得一声传来，让说话的二人都吓了一跳。萧自如背着双手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哼哼，保命安身，我看是无法无天才是！”
  二人见状一喜，连忙低头拜道：“多谢萧市丞施以援手。”
  “免礼免礼。”他扶起二人，眼见他们伤势不轻，于是让二人也各自先去休息。
  “既然要做，自然要知己知彼才行。”他按下激昂的心情，在对方的势力未完全暴露之前，还不宜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