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南归(一)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9      字数:2149
  文天祥的灵柩离开大都的这一日,已经是腊月十八,大都城里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市面上,诸般年节所用之物,早就摆满了买卖铺户的货架上,塞北来的肥羊和皮货,江南的丝绸和腊味,甚至西域来的美酒珍馐,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不久前发生的事已经在百姓们的心中慢慢的淡了,此时大家想的只是如何把这个年过好,文夫人选择在年关前离开大都,恐也是因为怕看到别人的欢喜会心中难过,倒不如早早地离去,在船上度过残岁,心里或许还会好过些。
  天尚未亮,客栈里的掌柜便早早地起了身,把雇来的一辆牛车带到了店外,然后便来请文夫人母女三人登车,这母女三个依旧是满身重孝,文夫人要和掌柜算还店饭账,店掌柜却是不肯收,只说那些钱就请文夫人买些纸钱在文丞相的坟前烧化,文夫人却摇头道:“开店谋生,也是不易,我丈夫在日,是连一文钱的便宜也不肯占的,如今他去了,小妇人越发不敢擅改先夫遗志,损他的令名,掌柜的厚意,我母女心领了,这钱还是请掌柜收下吧!”掌柜的见文夫人这样说,也不能再勉强,只得含着泪将店饭账算清。
  牛车载了母女三人穿过尚有些清冷的街市,吱吱呀呀的朝齐化门而去,世骏等人已经知道了消息,早已经等在了齐化门里,见文夫人的车到了,便从后边远远地跟上,一同出了城门,出城不远便是广慈寺,张千载早已经穿了孝服带着一群人在寺门外等着,旁边依旧停着那辆拉运棺木的牛车,张千载见文夫人到了,便请她进了寺门,世骏等人不便露面,便在寺门外的街道上等着,过了约有三柱香的功夫,寺里响过一阵吹打响器后,文天祥的棺木被抬了出来,张千载在前面引导,文夫人母女三人跟在棺后低声啜泣着,棺木抬出来之后便被安放在那辆牛车上,文夫人母女上了自己的牛车,一同向高丽庄的方向走去,世骏等人仍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由广慈寺到高丽庄码头有数十里路,饶是众人起身甚早,到码头的时候也已经是午时,张千载请文夫人母女下了车,安排众人将文天祥的棺木移上雇来的一艘大船,打发走了两辆牛车,又给雇来的那些人算还了工钱,那些人便要离去,文夫人却拦住众人指着一旁的吃食摊子道:“各位为了先夫辛苦了,小妇人这里先行谢过,只是天到这般时候,各位还没有吃饭,小妇人心中不忍,就请各位在此吃一碗面吧!”众人见文夫人挚诚,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都坐下来吃了一碗面,众人不知,此处正是当初文天祥和张弘范一起吃面的那个摊子,如今这里卖的依旧是削面、拉面,而当初在这里吃面的两个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众人吃面的时候,却有一大艘船也靠在了岸边,这艘船上也有些官军押运,船头上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此人面色黧黑,消瘦异常,头上的发髻和腮边的胡须也是乱蓬蓬的,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身上的衣服却是破烂不堪,十分污秽,这人被官军押着上了岸,也坐到了那个摊子上来吃面,官军们兀自吃得狼吞虎咽,那身形消瘦的人对着一碗面却是一口不动,只是看着摊子上的人吃,这人正在想心事,却忽然听到一旁有人低声说:“文丞相在大都受了四年的罪,如今灵柩还乡,总算能够安息了!”这身形消瘦的人听了此话,十分惊异,面色大变,急忙转回头去看远处那艘安置着棺木的大船,然后口里喃喃的念叨了几句,忽然站起身向着大船上的棺木跪了下去,磕了四个头,一旁的官军和佣工都有些不解,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却不知此人在这一刻已经也立下了死志。
  原来此人名叫谢枋得,与文天祥恰是同科进士,也是满腹才学,但在大宋却官运不通,屡受排挤,后来宋灭便隐居在了福建一带的山中,立志要做“不食元粟”的叔齐伯夷,却不料被为忽必烈求贤的官员知道,胁迫他来到了大都,谢枋得来大都的路上,早已听说了自己这位年兄弟的事,心中万分钦敬,如今又在此地巧遇文天祥的灵柩,自然是十分感慨,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便在心中暗暗立誓道:“我必要如文文山一般,宁死也不做元人的官!”后来谢枋得被关押到了大都城中的悯忠寺里,被元人关押了数年,此间那位留梦炎大人倒是真心实意的来劝过他几次,留梦炎知道,谢枋得的才干远不及文天祥,不至于抢了自己的风头,谢枋得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最后终于绝食而死,践了自己的诺言。
  世骏等人也在不远的一座摊子上吃了午饭,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拜文丞相灵柩的人是谁,众人吃罢了饭,纷纷起来向二牛告别,世骏道:“好兄弟,我们大家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好生的经管铺子,等你舅父回来替我们问他老人家好!”二牛心中难过,虽然与兄弟们分别在即,但却不敢大声的哭,只能留着泪对众人道:“兄弟们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大船载了文天祥的灵柩缓缓离了岸,向南去了,世骏等人买的船也在后边跟上,二牛站在岸上向弟兄们不断地挥手,直到看不到船影了才回去。
  世骏等人驾着船跟着文天祥的灵船一路向南,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几了,众人虽在船上也能听到两岸传来的鞭炮声音,船上的这些人无论有家还是没家的,都思念起家乡来,闲坐船中无事,大家便谈论起将来的日子来。在船上过了年之后,转眼已经是正月初三,到了台家庄地界,此时已经立了春,白昼渐长,运河两岸的杨柳已经略微的萌生出了一些绿意,柳丝吸足了水分,渐渐地柔顺起来,在春风里柔曼的摆动着,再不似冬季那般干硬僵直了,这一日的申时末刻,文天祥的灵船靠了岸,张千载在船头张罗着做起了晚饭,世骏等人的船也靠了岸做了饭吃,饭后天色尚不黑,世骏和阿毛二人便一同下了船去岸上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