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柴市(四)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9      字数:2268
  忽必烈见文天祥把生死看得如此的轻,便觉得自己是无路可退了,为了暂缓僵持的局面,便问道:“不知这风月缺边是什么典故?”文天祥喝了一口粥反问道:“陛下可知道风月无边是什么典故?”忽必烈应声道:“这个自然之道,相传唐时,李太白与友人醉游岳阳楼,见楼上的明柱间被人写了几个字,一边的明柱上用墨笔写的是‘䖝二’,一边的明柱上写的是‘上坎’二字,这二字却是用朱笔写成,众人皆不解其意,便问李白,李白答道:”“这有何难!不过是文字之戏,‘䖝二’二字便是風字和月字缺了外框,意思便是风月无边,那‘上坎’二字更是易解,上者,天也,坎者,水也,二字皆用朱笔写成,便是说天水一色,天水一色,风月无边分明便是一副写景的对联!后人感李白的高才,便将这两句话镌刻在明柱上,至今犹在,只是这风月缺边是怎么一回事,朕实在是不知了!”
  文天祥听了点头笑道:“陛下说的不错,风月无边确是如此,这风月缺边陛下自然是不会知道,说的本是文天祥自己的事,‘蝨’字民间俗写作虱,‘習’字民间俗写作习,風字缺了边便是虱,月字缺了边便是习,风月缺边便是‘虱习’,这‘虱习’嘛,就是说文天祥对虱子叮咬这样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再不想那风月无边的日子了!”
  忽必烈听文天祥说了这许久,才知道他说的风月缺边是这个意思,便笑着赞道:“文丞相果然才思敏捷,不输太白!”心里却在想:“文天祥谈论生死还有心说笑话,看来他是死意已决,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万难更改了,只能杀他了!”此时二人都不再说话,屋中一片寂静,二人各自喝着自己的粥,待把粥都喝尽了,文天祥放下碗,正色对忽必烈道:“请赐文天祥一死!”忽必烈将碗轻轻放在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朕输了!”
  这一日的午后,还在和拉巴巴谈论皇帝礼贤下士的周孝,忽然接了上官的命令,说明日就要处斩文天祥,叫他为文天祥准备一餐断头酒,周孝几乎吓呆了,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忽然要杀文丞相,皇帝和文丞相在屋里说了些什么,自然是没人知道,皇帝总不会是为了文丞相失礼而要杀他吧?当周孝泪眼婆娑的去见文天祥时,文天祥却显得有些兴奋道:“困囚四载,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你该替我高兴才是!”周孝却哭得更厉害了,抹着眼泪对文天祥道:“文丞相怎么就那么认死理,好好的活在世上不好么?”文天祥听了周孝的话,半晌无语,然后便露出了一种周孝从未见过的神色,感慨道:“若是真能好好的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周孝甚为惊奇的看着文天祥,却见那种神色一闪便消失了,文天祥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道:“不要哭啦!为我选一件干净的衣服吧!”
  这一日的晚饭自然是要比平时丰盛的许多,有酒有肉,还有各色精致的点心,文天祥这两年多,除了前几日和张千载吃过一顿丰盛的饭菜,再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饭食,但他却并未因为自己即将离开人世而不加节制,只是照着平时的量吃了不多的酒肉,然后便让周孝将饭菜撤下,待收拾利索,文天祥将周孝和拉巴巴叫到面前,把自己这几年写下的诗文等物交给了二人,叮嘱他们把这些东西交给上官,千万不要遗失,然后又将自己日常用的一些东西分送给了二人,最后,文天祥用张弘范所赠的那把小胡梳又梳了一次胡须后,也送给了周孝,此时已经是亥时,周孝和拉巴巴向文天祥道过晚安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文天祥自己。
  文天祥独坐灯下,想着自己的一生,那些让人难忘的事,那些让人痛彻心扉的事,还有父母、兄弟、师长和那些与自己或敌或友的人,自己的一生无时无刻不为大宋尽心,却是一事无成,如今终于要做一件对天下百姓有用的事了,唯可慰者,是自己不改初志,无愧于恩师的教诲,无愧于陆秀夫、张世杰那些人,还有一件事文天祥不能忘记,那便是张弘范在崖山石壁上刻下的那十二个大字,千百年后,这些字总是要被岁月磨灭的,或许等不了那么久就会被人刮去,把字刻在有形的东西上,总会消亡,若是刻在百姓的心里,那是任谁也抹不去的。文天祥默坐良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要让明日的这一死尽量完美些,忙去取了笔砚,写下了一纸文字,小心的晾干了藏在衣服里,然后便和衣躺在了炕上,却没有睡,他自然不是因为怕死睡不着,也不是因为兴奋睡不着,他想着,明日若是上了刑场,当着成千上万百姓的面,自己一定要沉稳,不可稍有失态,临行前,自己还要索笔留诗,作诗本不是什么难事,凭着自己幼年的功力,作诗当可口占而成,但人非神圣,难免会有一时才塞的时候,何况明日还是杀人的刑场,自己毕竟没有经历过,为了稳妥,文天祥便在心里提前先做了两首诗,他要让百姓们看到一个完美的文天祥!然后又把这两首诗反复的吟诵修改,直到将辙韵、对仗、平仄、寓意、炼字修改的毫无瑕疵了,这才睡去,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竟连一点梦也没有做。
  忽必烈虽然最终下决心杀了文天祥,但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回到宫中,立即便下了杀人的圣旨,这样的事不必和众臣商量,就应该独断专行才是,然后便下令大都路兵马司会同亲军怯薛等人加强大都的防卫,四城戒严,待天黑了才将要杀文天祥的告示贴了出去,以防消息发布的太早,引起民变,还有一件事十分的棘手,这监斩官无人愿为,忽必烈今日破例将早朝改作了午朝,询问何人愿意去监斩文天祥,朝堂上下,竟是无一人愿意为皇帝分忧,这些大臣知道,去监斩便是不被混在人群中的逆党下了黑手,也逃不过百姓的唾骂,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啊!连那些一贯拥护杀文天祥的蒙古贵族还有留梦炎这样的人都不愿前往,最后忽必烈无奈,便强令到大都述职的安西路总管贝乐黑果去做监斩官,命他监斩完毕便立即回到原任,不必回奏,安排完了这一切,已近子时,忽必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深憾自己没有收服文天祥这样德才兼备的人为己用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