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柴市(二)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9      字数:2394
  待张千载把外边的事情讲完,便问文天祥道:“文丞相,不知这两年你老人家是怎样过的?”文天祥听了捋着长须苦笑道:“还能怎样过!一日一日的苦熬罢了!我每日被锁在这屋子里,夏闻腐鼠恶气,冬听风声呼啸,有什么好讲的!倒是这屋里的方砖被我数了不知道多少次,无聊的时候,我除了吟诵诗文,便是在地上与自己下棋,若非如此,恐怕我早就疯了,哦,对了,毅甫,你今日可带了酒来?我可是两年没有尝到欢伯的味道了!”张千载听了忙道:“带了些酒,昨日我听说你老人家可以宽松些了,便想着要来看望你老人家,去了几位乡人那里,讨了一坛堆花老酒,那乡人听说是给你老人家喝的,便又塞给我不少的点心和熟肉,要你老人家赏用,如今天冷,你老人家倒是可以多吃几日,少时我便陪你老人家痛饮一番!”
  午饭时,周孝把饭菜送到了屋中,张千载便把自己带来的酒肉又摆上一些,文天祥亲自去烧了烫酒的热水,然后对周孝道:“你拿些酒肉和拉巴巴去吃吧,今日我和张先生对饮,不必你伺候了!”周孝知道文天祥不喜客套,便拿了些肉和点心出去了,今日不是节日,他是不敢随便喝酒的。
  文天祥和张千载推杯换盏,一边喝一边海阔天空的谈论着,酒至半酣,文天祥忽然停了杯对张千载道:“毅甫,文某要死了!”张千载听了一惊,手里的杯险些落在地上,忙问文天祥道:“文丞相,你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莫非你老人家染了什么疾病不成?他们若是不与你治,小的可以悄悄地买了药让周孝带进来!”文天祥听了摇头道:“我没有病,方才你说阿合马被刺之后,这城中便谣言四起,说是有人要烧了蓑城苇,救我出去,这分明是想要了文某的命,这几年来,他们把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再也无计可施,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这些谣言,便似把那悬崖边上的人又推了一下,他们自然会下决心杀了我,如今这十成的决心他们已经下了九成半,余下的半成,不过是再来一劝或是刑场上的一问罢了,让我再见天日便是前兆,死,我自然是不怕的,若是真的逼着他们杀了我,那便是我胜了!来,为我将他们战败干一杯!”说着便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千载听文天祥这样说,急得五内如焚,忙道:“文丞相,你老人家不能死,若是有人要害死你老人家,那小人就去登闻鼓院替你老人家鸣冤叫屈!”文天祥听张千载这样讲,反倒笑了,道:“毅甫,今日你怎的如此的糊涂?”文某自从崖山兵败,神州陆沉,便下了必死的决心,我不怕死,倒怕自己受不住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屈服于他们或是忍耐不住自行了断了,不能清白而终,如今诸般恶遇我都挺过来了,正欠一死,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你不替我高兴,为何却如此的着急?”张千载一边用袖子擦抹泪水一边道:“文丞相,小人随你老人家到此,并未想过那么许多,只想着好生照料你,如今你老人家却要······,小人替你惋惜!”文天祥摇头道:“那又何必!人固有一死,不说什么重于泰山轻如鸿毛的话,讲眼前最实在的事,我若死了便是对大宋做了一件最有用的事,这其中的头绪太多,我不必细讲,料你也能明白,或许你一时不解,将来必定能理解我的苦心,不要再讲这些伤心的话,我们再来饮酒!”
  又喝了几杯,张千载脸上的悲戚之色渐渐散去,焕发出些豪迈的光彩来,文天祥见他这样,心中十分宽慰,便道:“毅甫,你能随我到此一住几年,我早就将你当成至交好友了,自然不会与你客套,如今我二弟远在岭南,妻女又不知音信,我在此地几乎就是举目无亲,若是我真的死了,惟愿你能为我收尸,用三寸薄棺将我成殓起来,送回原籍,文某身在九泉,也感你的大恩了!”张千载此时的心,被热酒托着,毫不掩饰做作,听到文天祥这样说,立即便答应道:“好!丞相若死了,小人必将你送回原籍,直到将你入土为安才肯罢休!”
  二人一直饮到未时初刻,这时他们都已经有了七八成的醉意,周孝进来见了这场面便对张千载道:“张先生,文丞相的酒高了,你——”张千载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走,你好好照料文丞相吧!”说着朝文天祥施了一礼便出了门,并不回头,文天祥对周孝道:“替我送送毅甫!”
  次日便是腊月初八,这一日的天气奇寒无比,果然应了“腊七腊八冻死两家”的俗语,文天祥早早地起来,自然他不是被冻醒的,两年多的严寒酷暑,早就让他的身心都变成了铁一样的坚硬,今早反倒是因为昨日的酒太多了,寅时刚过便被腹中的酒气烧得热醒了,他便起了身,将一壶凉透的浓茶喝下,然后便开始生火熬起腊八粥来,自然他未曾忘记将那些炒谷粒和干枣放上。
  周孝见文天祥的房中亮了灯光,便来敲门探问,文天祥开了门,周孝一见文天祥正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熬粥,便道:“文丞相,你老人家昨日喝多了,就歇歇吧,小的替你熬!”文天祥却摇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怕是以后我再也不能自炊自食了,你去忙你的吧!”周孝无奈,只得去了,只是他并不知道文天祥说的“以后不能自炊自食”是什么意思。
  锅里的沸水搅着碎米、谷粒和干枣上下翻腾,冒出阵阵带着香味的热气,文天祥却忽然想起了惨死在五岭坡的的刘子俊,心中默念道:“子俊、恩师、张大帅、陆丞相,文某不久就要来找你们了!”这时周孝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文丞相,皇帝驾临此地了,已经到了大门外,你老人家快去接驾吧!”说着便又跑了出去,文天祥听了却是无动于衷,依旧在向灶里添柴,并没有起来。
  自从回到大都,忽必烈查处了阿合马被刺及他贪腐的事情后,便一直在考虑文天祥的事,闽中林二起兵的事早已平息了,但大都城的蓑城苇却一直未敢盖回去,其实便是真的有人烧了蓑城苇又能如何?那不过就是一场火灾,但每想起文天祥的事,忽必烈的心就似真的着了火一样,让他寝食难安,两年多来,能用的办法已经用尽了,怎奈文天祥就是不为所动,忽必烈虽有爱才之意,但毕竟不能为了一个人影响了天下大计,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只不过在最后的时候,他还是抱了些幻想,希望能在此时出现奇迹,文天祥能幡然悔悟,昨夜想好之后,天不亮,忽必烈便冒了严寒,带人亲自到了兵马司的大牢,任那些毫不知情的文武百官在朝房中空等一场。